【微故事】
在乡下,年前的最后一场家庭祭祀活动,应该是辞年。
丰子从前并不知道“辞”年的chi字儿该怎么写,后来慢慢了解,这场活动里,有先祭祀亡人过年并祈祷他们显灵,保佑来年全家老小安安康康的意思;辞旧迎新从这儿就算开始了,那自然是用这个“辞”字。
辞年多在腊月二十八,如果哪年没有年三十儿,丰子家还是遵循二十八辞年的规律。
丰子妈得提前折好了那些金色银色的纸元宝,而且一年比一年多,然后一团火就这么化了,满屋子的纸灰味;桌上的二荤二素,听说还是改进后的进贡,以示生活渐渐变好。
娃问这些点燃的元宝,祖先真的拿到么?丰子妈赶紧打住他的疑惑,“肯定拿到!”继而转脸对着条台柜上的香炉蜡台,就像那儿坐着家里各位祖先似的,抱歉的拱手作揖,以示刚才的童言无忌,“各位老祖宗慢慢吃饭,慢慢拿钱,家里的老老少少提前给你们拜年,你们不争不抢,都有哈!”又侧身对着西墙上的相框开口:“老伴儿,你别抢,让着些!都有!”
丰子已经习惯了老妈对待这事儿的神神叨叨,用眼神儿安慰了一下娃,示意他离开烟雾弥漫的屋内。
其实,哪儿需要老祖宗们保佑啊,丰子妈像只保护幼崽的母鸡(真的属鸡),把他们从年头护到了年尾,就这些祭祀的活动,也是她做好各项准备工作,丰子他们只是负责形式,走走过场,或是负责抓紧吃,过年更是如此。
这天,周围的每户人家,大包小包已到家的孩子们,都被安排进行着这样的仪式,每年如此。
不知道等到丰子她们这辈老了以后,还要不要坚守这样的仪式。
不过,也有丰子妈必须依赖她的事儿:贴对联儿。
丰子妈不识字,自然不会自己去挑对联,最近的这些年,这个任务,由丰子来完成。选什么内容、多大的幅度、黑字还是金字,都得计算着办回来。
贴之前,首要的任务是得把旧的掉了色的那些墙上、门上的纸头搞下来,叫铲对子。
这东西可难搞了,每次铲,丰子都恨自己,头年为啥这么傻,贴这么牢?不过,乡下风大,不贴牢点儿,隔夜起来一看全飞了,也不行啊!
旧纸屑被铲得到处飞,在飞舞的屑片里,丰子总能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看着或是帮着爷爷、爸爸他们贴对子的事儿。
打记事起,丰子爷爷对贴对子这事儿管得可认真了。
写对联用的红纸,他要亲自买;哪扇门裁多大的纸,他要亲自量、亲自裁;请哪位毛笔字写得好的先生,他要亲自送去,不过,得按他选好写在红纸背面的对子来写,哪扇门贴什么内容的,得对应好,左右都得分好。这样算,准备工作可得有一个月,而且是乐此不疲,为几家一并打算。
其实,丰子最小的叔写的字也不错,可丰子爷爷说,他既不肯写也没时间写,只能送文化站长那儿去,请人家写。但人家也忙啊,碍于沾亲带故的原故,每次还都能答应帮写。爷爷会一趟趟的跑,一直到拿回来为止,而且会很开心的认为人家买了他这舅爷的面子,写得真不错。背地里,丰子爷爷这几个儿子都要跟人家打很多招呼,以免人家嫌弃这个特顶针的老爷子。
有了对联,贴的事儿,丰子爷爷也爱操心。以至于,印象里,好像每次都干仗,他和他的儿子们。
丰子爷爷规定年三十贴对子,而且要早上。他会早早起来打好面浆糊,找好小刷子,几家挨个儿送到。谁要是被他巡逻时发现把对子贴反了,贴得不光滑平整,哼哼,要挨骂了;谁要是贴晚了,也要有脾气发了,正好,把一年的不顺眼一起发了;哪个反驳一下,好吧,这“战争”就有可能爆发了。
至于战争的原因,丰子也记不太清了,反正每年都可能不一样,罡罡的火爆脾气,老爷子在他们那片儿是,挺有“名气”。其实,他就是固执些,呆板些,喜欢大家都按他安排好的步骤进行,若是违反这些该认真的事儿,则是极端的大不敬。
丰子很早就跟着后面学会了这些流程,而且一到年三十就赶紧帮着她爸把这项大大的正经事儿给完成掉,而且要完成好,让爷爷挑不出毛病。在爷眼里,丰子也是唯一一个继承了他认真做派的女孩子,比那些孙子们,都强。
后来,丰子奶奶走了,丰子的爸也先去了,丰子爷一下子也老了,管事儿的力度、强度,明显不比从前,实在看不惯的,他也只是摇摇头,背着手,走开了。
接下来的对联,也不再请人写了,就各家自己买现成的吧;浆糊也改用胶水了,哪家爱哪天贴啥时候贴,都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老爷子也不吭气儿了。
丰子还是尽量重视这事儿的,年三十也不敢起晚,先把对联内容给爷过个目,再确保贴得平平整整,就连花嵌儿,也要整整齐齐;她也会像爷爷一样,贴完了,远远的再看一看是不是对劲儿,一边,搓着满手惹红的快干的胶水。
爷爷走后的这几年,对联的内容已经不再重要了,要是让爷看到丰子急急忙忙买回来的这些土对子,怕是也会生她的气。
丰子又一次跳下长凳,搓着手,看着视线范围内这些个红,一年,就这么过去,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