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好狗

主人出门来溜狗——

这只狗,从来都是那么可爱,那么听话。主人不让它乱跑,它绝不乱跑;主人不让它乱叫,它绝不乱叫;主人不让它乱咬人,它绝不乱咬人。它的主人于是到处逢人就说:“我家的狗,那可是狗呢!又温顺,又听话。”

从此,这只狗就成了邻居们乐于谈论的对象。这条街上的老头儿、老太太们,想找话茬儿的,都会先从这条狗开始。人们喜欢叫它“温顺的好狗”。时间长了,“温顺的”三个字也省去了,只叫它“好狗”。

随着被越来越多人夸赞,它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没过多久,这条狗变得整个社区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带来的社会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但凡街区里有谁家的狗不服管教,人们总是拿它和“狗”比较,让那些养了“不好的狗”的人个个面含羞愧,回了家都开始认真地管教自己的狗。渐渐的,整个社区狗风大整。

社区居民委员会对狗做出的贡献看在眼里。作为表彰,社区居委会还特地为它颁发了一面锦旗,赤红的三角旗上用金黄色的线缝着“狗”金灿灿的两个醒目的大字。它的主人,把这面旗子缝在了狗的衣服外侧——

有一天,狗发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下水道。

“那个铁盖子下面是什么?”回到家,狗心里不断寻思。

井盖儿下的东西好像有种魔力吸引着它,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它趁着主人不注意,自己偷偷溜出来,溜到下水道井盖口周边转悠。

当它在井盖儿边徘徊的时候,一个平日里经常称赞它的邻人看见了它,狗心里很忐忑,怕他把自己偷偷溜出来的事告诉主人。

谁知,这邻人瞥了它一眼,就走开了,就好像没看见它似的——这和往常主人在它身边的时候,争着、赶着上前来赞叹“……瞧瞧,我们的狗又出来了……”的做法大相径庭。

渐渐的,狗发现,自己偷偷跑出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那种强烈的诱惑,使得它不得不常常自己跑出来。每次出来,它都会在井盖周围探视好久,并且每次它都尽兴而回。果然,真的没有人注意自己,狗的胆子渐渐放开了。时间过了很久……

狗愈发变得胆大了。现在,即使是被主人牵出门,它也有事儿没事儿地去井盖口周围转悠。它还是好奇地打探井里面的情况。主人竟也不放在心上。

这天晚上,狗又偷偷地溜出来。它用嘴叼开井盖,蓦的发现,一股沁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竟是如此让它着迷。

这晚回家,狗彻夜未睡,鼻子里还游荡着那股让它神魂颠倒的气息。

于是,狗越来越频繁地来到下水道旁边,每次都先叼开井盖,把长长的脖子伸进去,让鼻子接受那迷醉气息的洗礼,一直到了嗅觉疲劳的时候才缩回脖子来,把井盖叼回去盖好。狗是如此迷醉,以至于时常颠倒了白天和夜晚。

这天天还没亮,狗又偷偷溜出去,把脖子伸进了井里。恰逢主人买早饭回家。主人见到这一幕之后很惊诧,生气地走过去对狗说:“你在干什么?”狗猛得伸出头来,耷拉着舌头,一副既可怜又可爱的神情。

“凶它干什么!那可是条好狗!”忽然不知道哪里走过来一个邻人,路见不平替狗喊冤。

主人尴尬不已,笑着说:“可不是嘛!凶它是我的不是嘞!这可是条好狗呢!我凶他干嘛!”

狗的胆子变得如同膨胀的野心。每次陪着主人遛弯,它都趁着主人和邻里们闲聊的空隙跑到井盖旁,叼开井盖,伸鼻子下去闻。主人也不闻不问。

这天,狗用两个后腿儿勾着井盖,把整个身子都探进井里去了。主人吓了一大跳,忙拦着它,劝道:“别跳!乖狗,别跳啊!你赶紧给我上来!”邻人们对狗主人道:“瞧把你给急得!那可是条狗呢!它怎么会往下跳?”

主人心急如焚,他心里开始反思忏悔:“它真的是条狗吗?它真的不会跳下去吗?”

不一会儿城管来了,主人忙去对城管诉苦:“您瞧瞧……我家的狗,要跳到下水道里去!”

城管微笑着摇摇头,道:“怎么会!你家的狗,那可是条狗!狗怎么会往那里跳?”

主人实在忍无可忍,怒不可遏,他愤怒地跑到狗跟前,大嚷道:“你给我上来……不上来我揍你!”

狗的身体紧紧地依附在井的内壁上,只有两条细长的腿儿露在外面。

狗隐隐约约听见了主人暴怒地训斥自己的声音,间或听见几声邻人们的恭维。渐渐的,主人的训斥停下来了。邻人的夸赞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响亮。

“那可是全街区数一数二的好狗!”

“那狗简直乖巧聪明得不得了。”

“那狗可比人还自律呢!”

“下次社区评选的时候应该颁发给它一个历史模范好狗的称号。”

……

忽然,井底传来了“噗通”一声响,狗的两条细长的腿儿消失不见。

主人面色“刷”地变白了:“……它……它真的跳下去了……”

邻人们还是满脸堆笑,纷纷说道:“急什么,那可是条好狗呢!它早晚会自己爬上来的!”

“你就放心地回家,慢慢地等吧!”

“它准是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加自律去了!”

“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世界第一模范好狗非你家的狗莫属。”

城管来了。主人又向城管诉苦。城管笑着说:“不急,不急!在这附近设个路障——此处道路不通,车辆行人请绕行——咱们就在这守着。瞧好去吧,它准能乖乖地自己爬上来!”

“没准儿还能捉回几只耗子来!”

主人在这守了三天三夜,也没见到狗的踪影。

再也没有谁见过这条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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