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熙
一
今天想分享一个比较小的江湖场面，他的主角，是我的老爸。
前天，因为发小结婚，我回了趟老家。
上午陪老妈去菜市场买完菜，我顺道就回了老爸的店子，陪他看店。
我们家是开广告店的，年关将至，店里生意较忙。
老爸坐在店里正中央的电脑桌旁，一边回复着电脑屏幕上弹出的微信、QQ对话框，一边接待着店里陆陆续续来订做广告牌的顾客。
线上线下，老爸接着一单又一单的活，忙的不亦乐乎。
二
正忙碌间，一位老者走进店来，他穿着风衣，头发不多，但往后整齐梳着。不知道是否染过，反正乌黑发亮，显得特别有精神。
老者步履轻快，一张颇有些皱纹的脸上含着神秘且自得的微笑。他走近老爸，我连忙准备起身让座，老者却连忙伸手推辞，自己从旁边麻利地抽了一张凳子坐下。
接着，老者从风衣里摸索着，并抽出一本稍微有点破旧的笔记本:
"老易，这些都是，下周一前就要。"老者往自己指头上小啐了一口唾沫星，然后翻着自己的笔记本对老爸说道，声音清朗响亮，并带着一份喜庆。
他是邻近村镇T村的一个师傅，约莫六十来岁，姓周，也做广告。
由于喷绘机是相对大型且有点小贵的机器，D镇及周边的区域的广告店，差不多只有老爸的店配备了喷绘机。所以周边村镇做广告的师傅，会经常来店里喷广告布，喷好后再拿回自己店里进行后续的装裱。
想必同样是因为年关将至，周师傅也接了好多活，我看到他的小本本上面，写了好多页纸，都是这次要喷的广告和神龛等。
周师傅一张一张地翻着他的小本本，心情颇佳地和老爸交待着每一张喷绘的注意事项。我给他端来一杯热茶，周师傅随手接过放在一边，始终顾不上喝。
三
约莫半小时后，店门口又走进一个大叔，约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皮大衣、带着皮手套、还戴着一顶皮帽，不过皮帽有一些旧了，帽檐地方的皮被蹭掉一小块。
老爸见有人来，于是朝门口的师傅打了声招呼:"周师傅，来啦。"
——店门口那个穿着一身"皮"的师傅，也姓周。
老周师傅正自热茶都顾不上喝地和老爸洽谈着业务呢，老爸这么一招呼，老周师傅不自禁也看了一眼店门口。
然而，当老周师傅和皮衣周师傅眼神相接的刹那，气氛突然尴尬了。
皮衣周师傅刚准备答话，见老周师傅在，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噎了回去，改口和老爸说了句:"易师傅，你在忙，那我待会再来啊。"
老周师傅别过头，轻轻哼了一声，合上了自己的小本本，端起我刚刚给他泡的那杯茶喝了起来。
茶明明已经差不多凉了，但是老周师傅，仍然对着茶杯吹着气，慢慢啜饮，好像茶还很烫的样子，看的我不禁感到有点滑稽。
原来，T村有两个做广告的师傅，一个是老周师傅，另一个，正是店门口的皮衣周师傅。这二位各有自己的广告店，在T村广告行，两家已经竞争了十多年了。
皮衣周师傅以前是小学老师，不做老师后从自己的父亲那里接手了广告店。老周师傅比较厉害，先是和皮衣周师傅的父亲竞争了六七年，现在宝刀不老，接着和皮衣周师傅竞争。
两家说来还是亲戚，但是因为做了同行，现在碰到了，话都不会说几句。
四
好比关张和孔明闹内部矛盾，刘备从中间调停。看着眼前的尴尬局面，老爸呵呵一笑，打趣道:"你两位这是约好了的吧，周师傅，过来坐，外面冷，过来烤烤火。"说着便向门口的皮衣周师傅招手。
皮衣周师傅不愿驳老爸的面子，于是只好走进来。
老周师傅仍啜饮着冷茶，别过头，一声不吭，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小本本。
皮衣周师傅见状，也不再去理会老周师傅，他径直走到老爸的电脑桌前，也从口袋摸出一个小本本，"易师傅，这些，下周一前给我喷好啊。"
说完皮衣周师傅便即离开，我刚泡好的热茶，还没端上来，皮衣周师傅就已经走出店门，留给我一个一身皮的炫酷背影。
"这茶怎么是冷的，莫小气，换杯热的咯。"
皮衣师傅走远了，老周师傅这才重新开口说话，一边说着，一边要过我手里原本给皮衣周师傅泡的茶。
老爸翻着皮衣周师傅留下的小本本，随口对老周师傅说到，"小周师傅生意也好嘞，神龛比你接的多。"
老周师傅闻言放下茶，一脸自负，"他做神龛，他那文化程度，我以前上学时上讲天文地理的地理课，回回考试都是八九十分，他嘞，回回二三十分，这事我都不想提……"
虽说"不想提"，但是老周师傅顺着话头又按时间顺序说了好多皮衣周师傅比不上自己的地方。
手里的茶，续了一杯又一杯，老周师傅还只说到十多年前皮衣周师傅当老师因为教的太差而导致学生家长跑到T村小学校长办公室投诉——这件"小小的往事"……
老爸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也插一两句，都是轻描淡写地帮皮衣周师傅说话，到后来，老周师傅语气也慢慢好了起来，说:"小周还是可以咯，主要是他老爸不行……"
我哑然失笑——老爸真有两把刷子啊！
五
老周师傅的业务还没交待完，店门口又又来一位大伯，穿着青灰色大衣，戴着鸭舌帽，还架着一副老花镜。
这位大伯我倒是熟悉得很，姓张，我依稀记得他的名字叫"张凉贼"，他也是在D镇做广告的，从小我就知道他，他是老爸的同行和竞争对手。
我们两家的广告店，一家开在X街南边，一家开在X街北边，南张北易，D镇人民都知道。
"今天是D镇及周边区域广告行开年会吗？"我在心里嘀咕道。
只见张大伯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在自己的口袋里摸索着，不一会儿就摸索出来了——又是一个小本本！
"小本本大概是广告行的标配吧。"我想。
张大伯的事不多，就只有一副对联要喷。交待完毕后，他才发现一直坐在旁边的我，于是夸张地惊呼道:"呦，易熙也回来了啊，长这么大了呢！"
哪知，这一声"呦"呦的台夸张，张大伯一口口水不小心"呦"到了老爸的衣袖上……
在场的包括给我家帮忙的伙计赵叔，大家哄堂大笑，老周师傅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拍起了桌子。
画面非常滑稽:张大伯满脸歉意，老爸则一脸嫌弃，不停地一边找着卫生纸一边嗔笑:"你现在不抢我生意了，就来这喷我口水，哎呀，真的是……"
近年来，张大伯上了年纪，关掉了自己的广告店，改去老年协会玩乐队了。老顾客找到他，他就把活介绍到我家。
并且，不收中介费。
我也给张大伯倒了热茶，他双手接过并慢慢喝着，事谈完了，茶还剩一半，他说茶好，于是离开时，还端着剩下的半杯。
我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苍老，也有点温情，于是自言自语地说，"张凉贼这人，还不错。"
"什么‘张凉贼'？人家叫‘张良在'！"
老爸正色纠正道。
我一吐舌头:
"正是！张良在，品质优良的存在！"
——完——
注:图片来自于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