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四大喜事,任谁也无法抗拒内心由衷的喜悦。
周孝仁与叶秀竹的婚事就算定下来了,作为大哥的周孝懿打心眼里为弟弟感到高兴。
不知不觉,周孝懿就由家里骑车来到兰坡乡政府大院。如今,周孝懿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计生办公室内的一个小文员,自打原来的乡计生办主任由于工作需要被调到渠阳县组织部后,这个平时沉默寡言,为人厚道的周孝懿,在大家的一声声惊诧中坐上了乡计生办主任的座位。
从此,种种关于周孝懿的风声、雨声、风雨声在兰坡乡政府大院里就传开了。身为当事人的周孝懿也有所耳闻,但他没有心思理会这些流言蜚语。多多少少从政也有几年了,能够看的听的,也早就心领神会那些无非是一些无聊的人做的‘传话’游戏。
是的,如今的周孝懿早已不再是那个站在讲堂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的优秀教师。他知道当他真正地走出教育口,迈进从政的道路仕途时,他的命运已经改变了。他不能再继续扮演教师这个角色了,要想走好仕途,一路凯歌,他必须由内而外地把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政客。
周孝懿将自行车停放在办公区的车棚内,由后车架取下公文包,夹在右臂内侧,向办公室走去。
“周主任,您来啦。”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走过来,满脸堆笑地说道。看的出这个人二十七八岁左右,留着偏分的发型,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脚下一双皮鞋布满灰尘。
“小魏啊,最近工作怎么样?听董所长说你小子干工作特别认真,但也要注意身体啊。”周孝懿早就看到这个人了,只是不想点破罢了。
他叫魏东郭,是后院兰坡派出所的警员。兰坡乡政府党委大院原是兰坡乡中学旧址,后来因为兰坡乡中学重建,这里也就成了政府大院。前后共两排平房,乡计生办公室在前一排的东头,派出所则在后一排的西头。这一东一西怎么能够搭边呢?更何况大家才陆续上班没多久,要说魏东郭没有事情,谁会相信。
“周主任,看您说的,那是我应该的,本分工作那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党一直教育我们做一个人民信得过的公仆,不过我这些都不足道,与您比起来,相距甚远。别的不说,咱兰坡乡有谁不知道您的工作政绩啊,模范党员称号、先进个人称号……。”魏东郭话头一牵出来,还就收不住了。
“小魏啊,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你小子有什么事情我还不知道,进来说吧。”周舜儒打断了魏东郭的话语,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说道。
周孝懿将公文包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将两个青花瓷的杯子拿到靠桌边的一侧,取下盖子,弯腰提起暖壶,向里面倒满了水,递给魏东郭一杯,说道:“来,喝水。”
“周主任,您这不是折杀我嘛,您这么热情,我……”魏东郭受宠若惊地说道。
“到了我这里,你就不要客气啦!喝吧,别光端着,不是让你供着。坐,坐,你小子这就不对了,坐下说话。”周孝懿坐在办公椅上,抿了一口水说道。
“周主任,其实我,我还是实话跟您说了吧!我这次来找您就是为了我儿子的户口来的。”魏东郭彻底被周孝懿这种热情所感染,冰融化后水自然就流了出来。
周孝懿看着魏东郭没有说话,心想:别说我这个计生办主任知道你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你的事情,你这大清早守在我门口,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魏东郭的老婆生第二胎的时候违反了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受到了处罚。这事情周孝懿是知道的,当时他还不是计生办主任,但这事是他经手处理的。事情都过去两年了,算起来魏东郭的儿子也两岁了,按规定这户口早就可以办了,只是前任主任为了抓政绩,一直压着。
“小魏,喝水。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只是当时没有经过我的手,我还需要调阅一些卷宗,不过你放心,你儿子户口这档子事,一定给你办下。有什么事情我会让他们通知你,你看行不?”周孝懿平静地说道。
“这?周主任,我们全家都感谢您的大恩。”魏东郭显然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办的这么顺利。
这也不能怪魏东郭有如此反应,以前那个主任从来都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他是被计生办这个牌子压怕了。
“小魏,你这样说可就言重了,你要对组织放心,党永远是为咱们老百姓服务的。”周孝懿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是,那是,我对组织绝对放心,我跟党走。周主任,那我就不打扰您工作啦,我先回去了。”魏东郭满心欢喜地说道。
寒庄,叶家。
“怎么着?等着急啦!连饭都不吃了。”说话的不正是叶宏毅,身为父亲的他又怎么猜不透女儿的那点儿心事呢。
“您看看都几点啦,他还不来,换了谁不着急啊。”叶秀竹有些心里不平衡地说道。
“他可能有事情,耽搁了,你再耐心等会儿,要对人家有信心,对你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啊,我的闺女。”叶宏毅安慰中夹杂哄逗地说道。
“明明说好了八点半来接我,可现在都快九点了,还没有来,一点诚意都没有。”叶秀竹继续说道。
“就是,周孝仁这小王八犊子也忒没有诚意了,让我闺女这么牵肠挂肚、神魂颠倒的,我看啊!即便一会儿他来了,也不能让他进我叶家大门,直接拿着扫把把他轰走。”叶宏毅继续添油加醋地旁敲侧击道。
“爸,您说的是什么啊!竟瞎捣乱,妈,您看我爸。”叶宏毅继续打趣道。
“老叶啊,你就别跟闺女开玩笑啦!我看着周孝仁也真的有点不像话,都等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见到人影。秀竹,你先把饭吃了,犯不着饿着啊。周孝仁来了,看他怎么解释。”叶母帮衬女儿说道。
“就是,姐你先吃饭,姐夫碰准真的有事情呢。”三弟叶仕雨说道。
“就是,就是,先吃饭。”四弟叶仕雪,五弟叶仕晨也跟着附和道。
“吃你们自己的饭,三个小屁孩,再胡说,以后看我还管不管你们洗衣服做鞋。”叶秀竹假装呵斥道。
三个小家伙当中最小的一个,也是最调皮的一个,五弟叶仕晨,吐了吐舌头后,继续闷头吃饭。
原来农村有习俗,在一对新人结婚前,都要赶集去置办一些物品。周孝仁与叶秀竹两人早就订好了日子,可是当周孝仁早晨起来推自行车的时候,发现前车胎一点儿气也没有,于是他取来气筒,打完后,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又没有气了。他知道一定是车胎扎破了,这下可怎么办,叶秀竹还在等着他呢,家里除了他这辆自行车,再没有其他了。他又不愿意跟别人借,所以就自己动手补了起来,因此耽搁了半个多小时。不过,当叶宏毅一家见到他满头大汗时,也没有说什么,叶秀竹初始的气势早就无影无踪,还专门为周孝仁打了盆水,让他洗脸。
两人每人都骑一辆自行车,周孝仁的有些破旧,而叶秀竹的则是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是不久前,她伯父送的,其中还有一套家具、一台缝纫机和一台黑白电视机。八五年,电视可是稀有产品。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来城里赶集的人非常多,到处是小贩们的吆喝声。周孝仁和叶秀竹两人将自行车存起来,肩并着肩不紧不慢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边逛一边物色着。
“兄弟,买个口琴拿回家给孩子玩吧!便宜了,五毛钱一个。”一个小商贩极度热情地向周孝仁张罗道,身子都探出到摊子的外面来,胳膊还在向外伸,手里攥着一个小口琴。
不知周孝仁是被这种热情的客服打动,还是被那个小巧的口琴吸引,本来向前走的身体,忽而转了过来,接过口琴,看了看,然后放在唇边,自然而又投入地吹了起来。如果当时在场的人,有懂音乐的人,一定能够听的出来,周孝仁绝不是漫无边际地乱吹一通,相反,他吹的很动听,很婉转,至少叶秀竹听的很入神,她感到自己身边的男人异常高大。
周孝仁吹的是一首俄罗斯民歌《莫斯科郊外的夜晚》。
周孝仁越吹越顺畅,越吹越有感觉,越吹越能感觉到压在心底的沉甸甸的包袱,正在慢慢地打开。
那是他十七岁时的一个晚上,那天他一夜没有睡,坐在后院的大树下数了一夜的星星,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
“爸,我想买一把吉他。”周孝仁初中毕业后,也曾想追求自己所向往的梦想和生活方式,于是他鼓足勇气对父亲说道。
“你要它干什么?吃不得用不得,你这不是造钱么?咱们家哪有那份钱啊。你妈一身病,买药都成了问题,哪有钱陪你胡闹啊。”周舜儒实在不忍心这样呵斥儿子,他作为一个开明的父亲,深知儿子对音乐的酷爱和别样的天赋,可是当家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家里拿不出额外的钱来资助儿子买吉他。
“爸,您就给他买一把吧。”站在一边的周孝懿是知道自己弟弟这一要求绝非胡闹。
“孝懿,你当大哥的也这么不懂事么?你妈为什么一病这么多年不好啊?难道是病多么严重,多么难治么?如果当初家里有买吉他的钱,你妈的病也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啦。我可能早就带着你妈去四处寻医问药了。孝仁,你想要吉他,好,我也不阻拦你,你自己去赚钱吧。”周舜儒说道。
有梦想那是每个与生俱来的人,所具备的一种潜能,但是想要将这种潜能变成现实,是很艰难的,要经历很多很多,但是倘若人们真的能够抛开一切,认准它,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实现它,永不放弃,相信走过之后,笑容会跃然纸上。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地看着周孝仁,周孝仁眼角的泪花也闪烁着无助的光芒。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唱家,他需要一把破木吉他,他想要用它来闯荡江湖。可是他万万不会想到内心那个火热的梦,将会在今天这个无眠的夜里深深掩埋。
他也想过离开家门,去找寻梦想,但是他驻足了。
不是因为残酷的现实,他不会畏惧,哪怕他的心每一个呼吸间,都被残酷的现实刺痛,他相信自己都能忍受。
但是人伦大义,他不敢弃之,久病缠身的老母,年迈的老父,能走么?
“喜欢么?”周孝仁从对过去的回忆中醒了过来,转身向叶秀竹问道。
叶秀竹此时的内心异常不平静,她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人,还能吹出这么动人心弦的曲子,还如此的深情,她被这种浪漫的气息包围,沉浸在一片花的海洋之中,她宛若幸福的仙子,她被陶醉了。
她知道这辈子选对人了,温柔地点了点头。
“送给你的,我以后每天都会给你吹曲子。”周孝仁真诚而又温柔地说道。
叶秀竹没有说话,默默地接过口琴,放在了口袋里。左手拉着周孝仁的右手,满是欣喜地跟随他的步调,快乐地走着,内心中期待着未来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