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鹿子涧逃跑,叶织料到自己是要吃到苦果的,都准备去到黑莲殿里蹲上几年了。
趁掌门还没发现自己做出了此等大逆之事,叶织又惦记起方才提起的那坛紫樱来了。她一边念叨着“及时行乐”,一边趁着自己还全手全脚的,溜溜达达地到了赵羽宅子——空荡荡的无人。
叶织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不正方便她偷酒喝吗?她立马嗅了嗅,法诀都不用掐,就把赵羽珍藏的紫樱美酒从一块地砖之下抱了出来。
当真是好酒,移开封,浓郁的带着樱花香味的酒气扑鼻而来,花香里含有淡淡的忧郁。叶织左右环顾没找到碗,干脆掐了法诀,从赵羽的桌子上挖了块木头,几下变形之后,得了一个圆溜溜的木碗,而留下那桌子上一个霍然的洞口。她看着缺了个洞的桌子,嘿嘿嘿乐了。
这边叶织自斟自饮地喝着,赵羽身上冒着热气,头发还没擦干,就从院后冲了出来。
“叶!织!”赵羽匆匆忙忙的,鞋都穿反了:“你又偷我的酒喝?”
“不算偷。你刚才又不在。”叶织看都不看他,大口地咕咚咕咚,整个碗几乎扣在了脸上。
“我在后院洗澡啊……”赵羽见她这副无赖样子,真是拿她没辙。心疼自己的酒,却也没阻止叶织饕餮一样糟蹋自己的美酒。他坐在一边把自己的鞋子穿好,又是可气,又是可笑。“你每次都不告而入,我这院子是有门有墙的——你就不能敲敲门么?”
叶织忙着斟酒,随意摆摆手:“干什么敲门?咱俩有什么可避讳的。”
赵羽一时噎住,不知道怎么才能委婉地提醒叶织,他可是一个男人。可他也知道叶织不避讳的原因——二人在灼莲殿共同出过多少个任务,冰天酷暑里都走过,期间他几次重伤高烧,都是叶织照料,擦身换药几次后,她也没必要遵守什么非礼勿视了。
赵羽感到不自在,是他自己心里另有别的念头。他神色变了两变,欲言又止,却也就这个时候,他同叶织两人都是神色一肃,齐齐扭头向外面看去。
——屋外喧哗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几个呼吸间,那大批的人手就停在了赵羽院子门口,接着,初雪一巴掌拍开虚掩的院门,带着一帮手下涌了进来。
初雪和李飞是灼莲殿从前的两大势力,加上赵羽叶织二人,三方是互相看不顺眼。叶织二人本是人少,但两人均是经历过甲等试炼,成为了教主备选的,因此初雪和李飞二人徒劳有大批手下,从未能将她和赵羽扳倒过。
本来三足鼎立的态势也就罢了,可昨天,李飞偷偷溜到叶织院里,被叶织逮了个正着,当场格杀。李飞手下的势力惊慌失措,不少被初雪趁机威逼利诱的吸纳了去,剩下的由李飞的副手接管,可这股势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眼下本应是两派势力继续争夺边角利益、互相咬杀的时机,初雪却带着人冲到赵羽院子里,可想而知,她肯定是抓到了叶织的什么把柄,才这样急匆匆地来抓人。
初雪同十年前相比,出落得越发动人。她如同她的名字一样,肌肤如白雪皑皑,更昭示出那眼珠黑亮,唇色红润,当真是位娇艳美人。容貌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加上和教主初隐的姓氏相同,旁人总是猜测他们是不是什么亲属关系,让这个美丽的少女的身份蒙上令人敬畏的面纱。
此刻,初雪扬起秀美的眉毛,柔媚的声音得意洋洋:“叶织,这下你跑不掉了。我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测,却没想到,你竟然胆子大到能把教主重要的囚犯给放跑了……”
赵羽吃惊不小,扭头看向叶织,低声道:“哪来的重要囚犯?——才一会儿工夫没见,你就做出这事来?就再无他法了?”言下之意,就是为什么不避过风头,之后再做手脚。
叶织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教主审问过的人,哪有留的下命的,刚才不放,就来不及了。
赵羽懂了她的意思,却一点也不赞成:“至于把你自己搭进去吗?”
初雪开心地笑着打断他们道:“好了,你俩的依依惜别也是够了。”
赵羽神色转冷:“就算她放走了囚犯,也轮不到你这个没有一官半职的来拿人。”
初雪讽刺地说:“啊呀,说道囚犯——赵羽啊,我想想,你当初是领了半月的罚吧,要不是今日教主着急着要叶织去领罪,我定要在他面前好好告你一状,直到你这种逃避黑莲殿刑罚的家伙,知道什么是教规为止。”
赵羽被拿到了短处,脸色变了变。初雪得意一笑,一挥手,手下的人都蜂拥而上,拿出特质的捆仙绳来要将叶织反手缚起。
叶织向前跳了两步:“还想捆我?不不,我自己走就可以。”说着摆手就从大门走了,脚下发力,把初雪一干人远远甩在后面。可她虽然是泰然自若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是紧张不小。
等教主真的发火起来,叶织并无法可保证自己能把控局面。她知道自己是头一次犯错,教主断然不会就此把自己处死。但留得一条命的前提下,教主惩罚叛徒的手段能有多残酷……叶织在他旁边侍卫几年,知道的可比别人都清楚。
叶织心里忐忑,脚下是越走越快。
而此时赵羽那里又恢复了冷清,一帮人嘈杂地追着叶织乌泱泱远去之后,留着赵羽皱着眉站在原地。
“哪里来的什么重要囚犯……”赵羽揉了揉头发,犹带着洗完澡的湿气。他走回屋子,拾起叶织丢下的那只木碗,掐了诀随手把碗变成了木块,补好了桌子上的空缺,桌面上只留下一道黏补之后的纹路。
赵羽半个月来一直在黑莲殿领罚,当然不知道昨天归一派大名鼎鼎的鹿子涧被捉的事情。而且就算他知道今天这乱子和鹿子涧有关,赵羽也不可能明白,为什么叶织会心血来潮冒着天大的危险,放掉一个归一派的弟子。
赵羽皱着眉头,心里不知想了什么,随手拎起那坛紫樱一瞅,已经没剩多少了。他叹了口气,把酒坛塞好:“留给她回来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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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莲殿所属教徒最多,大殿位于层层建筑拱卫之中,长廊旁流有活水,到处是真真假假的莲花。从前的十几年、特别是被选为左侍之后,叶织一向是高昂着脑袋,旁若无人地在主殿穿行,下达或是执行教主的命令。
此时叶织重新走这些弯弯曲曲的道路,心里头一次感受出了别的滋味——也不知道她再出来时,还能有从前的几分神气在。
路本不长,叶织步子又快。她进了大殿,接着又是初雪等人一股脑跟着追过来,都大口穿着粗气。
叶织没工夫嘲笑初雪等人的蠢相,她只顾着小心打量教主。
教主初隐高高坐在王座上,右手边,幻莲教右侍在旁边护卫着,左边属于叶织的位子空空的。初隐向左边空位子看了一眼,脸上浮现讥讽,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下来。叶织让他失望,而他生气了。
初隐的脾气在几大魔教里都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能许你荣华富贵,发怒的时候却也能拿出极大的耐心折磨你,敲断过惹他生气的人的寸寸骨头,也做过割断手下手脚筋,然后把他丢进蛇坑里的事情。
眼看初隐生气,叶织垂首作认罪状,大殿里的长老也都屏住了呼吸,初雪身后的一帮手下更在法力威压之下抖若筛糠,扑通扑通地跪了下去,叫初雪心中大骂不争气。
初隐越是生气,脸上越是没有表情,他道:“叶织……你本该站在这里的——我选你做左侍,是看你忠心,今日,你却做出这样的事情。”
叶织单膝跪下:“请教主责罚。”
“为什么放了他?”初隐紧盯住叶织,浑身散发出威胁的气息:“你和鹿子涧认识?何时认识的?”
叶织摇头,坦然地直视教主,说了句大实话:“此生从未见过面。”
教主初隐深深皱起眉头。
“我只是想放,便放了。”叶织编不出理由,便给出了这么个荒唐的理由。
只是想放,就把死对头归一派的弟子放走了?这是何等的荒谬。长老们互相默默传递着愤怒的目光,李黎更是已经露出了冷笑,他显然是认为叶织这次要完蛋。
大殿里盘桓着阴冷的气氛。初隐的法术高的可怕,威压直逼叶织而来,连累的她她身后的初雪一众人等都难以呼吸。
气氛僵硬了半柱香的时间,叶织颈后已经淌下豆大的汗珠。可初隐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哈哈哈哈……”
殿内的人都惊诧地望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初隐笑毕,说:“真是行事癫狂——不愧是我幻莲教的弟子!”言语间,竟然颇有称赞的意味,投放在叶织身上的致命般的压迫感也消散了。
“教主!你又偏袒这个家伙!”初雪抢前一步:“她昨天刚刚杀了李飞,今天又放走那个鹿子涧——鹿子涧昨天可是追着要杀我呢!”
“我哪里偏袒她了?”初隐对初雪没多少耐心,一挥手道:“李飞?他那是该死,而且,我看他死了,你不是也挺高兴的吗……至于被捉的事情,说了叫你下山的时候要小心!不听我的劝告,哪怕真叫那帮道修们捉走,那也是活该。”
“你!”初雪气结,恨恨地一跺脚,可又没胆子说什么。叶织单膝跪在地上默默听着,发现这个初雪和教主初隐的关系实在特殊,既不像父女,也不像上下级关系。
初隐转过视线,对叶织道:“念你多年为幻莲教忠心,这次,你就不用去黑莲殿领罚了。”
叶织低头道:“谢教主……”
初雪和身后的一干喽啰发出嗡嗡的反对之声,连长老们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不过,”初隐拖长了声音,按住大殿里的骚动:“不让你吃点苦头,难以服众。叶织,你去白浮山,给我取狐妖妖丹来。”
叶织心里咯噔一下。
初雪本来还在生气,听到“白浮山”三个字,立马转怒为喜,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白浮山是狐妖的聚集地,常年笼罩对人类有侵蚀性的雾气,法术不够的每每是有去无回。妖狐凶恶而且狡猾,此地凶险是无人不知的。连叶织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活着回来。
可自己毕竟是犯了错。
叶织心里苦笑了一下。
鹿子涧啊鹿子涧,我这次为了救你,可是付出了大代价啊……
她站起身来,抱拳道:“弟子遵命——教主,您需要几枚妖丹?”
初隐低头又打量了叶织几眼。“四颗。而且,必须要五百年以上的。”
初雪看着叶织的眼神像是在说:你死定了。
是啊,跑到狐妖的地盘上去,杀四只有五百年道行的狐狸,纵使本领高强,安然活着回来的机会也不足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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