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毛死了,死在了张寡妇怀里,圈里的那头老驴将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庄。
一时间,村里各个话题中心就像炸了锅,最近两年风头正劲的老光棍,在前半生多姿多彩的张寡妇的怀里死了,这消息就像一滴鲜血洒到了蚊子堆里,好事者蜂拥汇聚,他们的唾沫星子乱飞,收集起来都能重新疏通村东早已断流的光明河。
阳沟村支部大院的门房旁有个临时搭建的破败小屋,矮旧而又逼仄,老光棍根毛就住在这里。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屋外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得雪花都在院里跳起了舞。小屋的窗户破了一块玻璃,一块薄塑料挡在原有的空档,风一吹,塑料裹挟着窗棱子,扑扑啦啦作响。根毛躺在床上,胸膛时剧烈时轻微的起伏,嗓子像旧风箱一样,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圈里的老驴偶尔发出的啊哦啊哦的叫声,都被院外马路上来往赶集的人车声掩盖了。
那是年前的最后一个集市了,只持续半天,中午就该收市了。张寡妇一大早去赶年集,采买些便宜的年货。女儿晓雅放寒假了,儿子晓晨也打工归来,总要准备些像样的年夜饭。晚上就是除夕夜,大家忙着准备守岁和节间的吃食,该买年货的人都已经提前买过了,因此集市上的人并不是很多。由于商家都想把积货清仓,不想把货物屯到明年,所以年终涨起来的菜价也都降了下来,张寡妇挑了一些好肉,买了几斤瓜子、糖果之类的东西,以犒劳两个归来的孩子。
回来时,刚进村口,路过村支部大院,听见里面的毛驴嘶哑的叫声,张寡妇心想,准是赖三又没喂食,这么老冷的天,再没按时吃食,即便是畜生也熬不住。本来打算先回家,再给根毛捎点自家腌制的腊肉来。过一回年,根毛一个人过,孤零零的,也怪可怜。走到这儿,想起根毛最近身体很不好,半年前医生早就说了根毛的大限之期也就半年到一年,说不准有什么事,就打算先进去一看究竟。
此时,根毛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的痛苦竟慢慢减轻了,自己也越来越轻飘向空中,飘向光亮的天堂之门,快到门口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那具躯体,两颊深陷,头发稀疏干枯,皮包骨头,就像一具濒死的野狗。隐隐约约还听见有个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虚幻而遥远,低头巡视,看见了慌慌张张进门来的张寡妇,元神便嗖然归位,全身的痛又弥漫开来。
张寡妇在屋外喊了半天,没听见动静,甚是着急,就直接推门进来了。张寡妇来到床前,唤到,根毛你咋样了,屋里这么冷,赖三怎没来给你生火。根毛觉得自己精神状态竟然很好,挣扎着要坐起来,张寡妇马上制止了他。她走进时发现,根毛的脸色红润,竟像健康之人。根毛说,我不行了,临了我想说句话,这些年多亏了你,也对不起你,但是我更对不起桂花,我马上就要去找她了,你多保重。听到这里,张寡妇眼泪流了下来,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之象,根毛真的不行了。张寡妇忍着悲痛说,我不怪你,桂花的事情也不怪你,剩下的事你都放心。再看时,根毛粗重的呼吸渐弱,嗓子里几声刺耳的咯咯声,便无了声息。
张寡妇静静坐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情绪,开门出去,之前的小雪早已变成巍峨磅礴之势,屋外也早已一片洁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