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豆情深
吴娟芝
一天,与孩子二叔二婶闲聊,不觉聊到小时候吃的事情。我们差不多是同时代的人,有着大同小异的经历。听着大家争相热烈地叙说,我的久远的记忆从心底泛起,眼前浮现出一盆盆黄豆,关于黄豆的记忆纷至沓来。我不由深情地说起儿时关于黄豆的种种趣事来。
最初的泛黄的记忆是我刚上学。那时学校常常组织学生支农,即农忙时节去某个生产队帮忙割稻。我们虽生于农村,割稻还是第一次,“杀鸡”(割手)是免不了的,但小伙伴们用布条裹一裹,“轻伤不下火线”,一点也不在意,也不觉得疼或累,干活欢着呢!因为生产队准备了午饭犒劳我们。
几个大木桶装着雪白雪白的大米饭,还有一大脸盆炒熟的黄豆显目地摆在场地中央!那黄豆黄中夹乌,乌里隐黑(柴锅炒的,外皮焦黑,并不像现在网上拍的黄亮亮,金灿灿),水润饱满,几缕热气里散发出黄豆特有的诱人香味。我们端着蓝边碗,每只碗里都盛了满满的白米饭,饭上盖了老师分好的一勺黄豆。一看见黄豆,小男孩们狼吞虎咽,几口扒吞下,哽的伸着脖子干呕。吓的老师队长忙去替他抹背。我一粒一粒慢慢地嚼,似乎这样比别人多了些黄豆。黄豆咸津津的,香喷喷的,越嚼越有味,咽下去,满口还是黄豆的香味。那种满足与兴奋,多年后仍记忆犹新,回味无穷。
在那个贫穷饥饿闭塞的年代,在我们幼小的心里,世上再也没有比黄豆更美味的食物了,能吃上黄豆,是最幸福,最满足的事情了。现在想来,孩子们参加劳动那么热情不惜流血不畏劳苦,不是热爱贫下中农,而是冲着那一盆盆黄豆去的啊!
每年秋季,我们队常常夜里“突击”(加班)打稻。干田里割下稻子,捆把,挑到队屋前宽大的场地上(我们叫它稻床,晒稻子用的),用电动机脱粒。妇女们轮流打稻,递稻,锁草;男人们筢稻(将稻子里的草搂去),扬稻,堆稻,捆草,挑草。全队男女劳动力,各司其职,紧张有序,配合默契,说说笑笑,场面甚是欢腾。因为有一件鼓舞人心的事,在等着大家。
队里会准备夜饭!夜饭会炒一大盆黄豆做菜!
只要一听说“突击”,全队喜气洋洋,到处充满了节日的快乐。尤其我们小孩子们更是奔走相告,欣喜若狂,游走在做饭的人家,有的晚饭也不吃(晚饭就是一碗稀得照见人的稀饭,很多人没有晚饭吃)攒着肚子早早的候在那里,眼巴巴的瞪着笆斗里的黄豆,狠不得抓一把生的饱食一气。可是,社员们得到十几点才收工,做饭早着呢!孩子们熬不住,东倒西歪睡着了,被各自父母抱回家。半夜里又被父母唤醒,迷迷糊糊吞食着白米饭和咸津津的黄豆。那是我们的父母打回自己的一份,舍不得吃,饿着肚子带回家给我们吃的。那浓浓的爱,今天想来,禁不住热泪盈眶。
分田到户后,家里也有了黄豆,但最初的几年经济不是太好,黄豆还是一碗好菜,平时舍不得吃的。
每次家里来客人了,母亲总会炒一碗黄豆待客。上桌前,母亲在锅台边会叮嘱我们:“不要伸筷子啊,还要管几天呢。”有时客人留宿几天,母亲会炒几次黄豆。
客人们大多礼让,父亲殷勤劝菜,会带头吃几颗,有时也陪吃几颗。客人往往叫孩子们吃,那时我们稍大,知道害羞了,我们摇着头,眼睛却贪婪的看着黄豆:一小碗油炒黄豆,大如花生,颗颗黄瓣乌衣,清丝丝地,香气袅袅。我们假装不爱吃,暗暗地咽着口水,羞涩的端着碗走开。有时,客人捉住其中一个意志不坚定的强行搛给他,那个人就会端着碗走到客人看不见的地方,分给大家。
记得表姐在广圩上高中时,带的菜吃完了,常到我家来(她家离校很远)。母亲会炒一罐黄豆给她带走,我们眼巴巴的看着,羡慕又无奈。待自己高中住校,却没有炒黄豆带,总是咸菜,咸菜,高中三年吃的都是咸菜。同学中家境好的常带雪里红炒黄豆,她常常客气地叫同寝室的吃。但大家都很自觉,搛一两粒以示谢意。
后来,家里收了很多黄豆,母亲特意用团匾滚下上等大青豆,颗颗一,颗颗圆,留下炒吃。其余的留着过年打豆腐。黄豆多时,冬闲也打些豆腐,我家附近有好几家打豆腐的,很方便,有时直接用黄豆换豆腐。母亲说,炒黄豆干巴巴的,不下饭,不如豆腐易吃。
但我爱吃炒黄豆。成家后早上吃稀饭总炒点黄豆,常常食之无味。我一向不会做饭,也懒的用心去做。黄豆不是炒过了,就是炒生了,火候难把握。偶尔火候到了,不是生咸的就是精淡的。没办法,我煮黄豆。用高压锅压烂,再拌以辣酱,嗬,也很美味,干饭,稀饭一把扫。但我还是想念那咸津津黄乌乌的炒黄豆。
现在餐桌上有太多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很难看到黄豆的身影。但我仍对黄豆情有独钟,恋恋不忘。
母亲偶尔炒点黄豆。回家在餐桌上猛然看见,一声惊呼“有黄豆!”,忙兴冲冲去搛吃,一颗又一颗。母亲不知怎么炒的,黄豆就是好吃,水滋滋油润润软硬适中。桌上有很多菜,我还不忘搛几颗。半上午,或半下午,嘴巴闲了,会去碗柜里挖一勺黄豆,慢慢嚼,越嚼越有味,嚼的满口生香,意犹未尽。
黄豆是儿时天空里一颗耀眼的星,是童年味蕾艰难的渴求,是孩提时期不懈的奋斗。
黄豆是我挥之不去的记忆,是浓浓的父母之爱,是友情,是手足情。
黄豆丰满炫彩了我贫乏灰暗的童年。黄豆将贯穿我整个生命,黄豆是我的人生中不可缺的一道美味。
啊,黄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