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公子的湖(原创文第34篇)
唯有孤独,恒常如新。
——伊丽莎白·毕肖普
01
几年前,迪士尼动画片《超能陆战队》在全球热播,当我坐在电影院看到快结尾时,健康机器人大白(Baymax)用仅剩的一小节电池将小宏助推送出险境,而将自己留在原地爆燃时,我的泪水止不住唏哩哗啦地流了下来。
是的,大白只是一个由人类一手发明的机器人,但与人类的短暂接触之后,它就不再只是个机器人,而是一个人类朋友,大白与人类相处的时间极其短暂,经历也极之有限,但同样激发了人类爱与依恋这种复杂而又强烈的情感。
在那一刻,没人会认为大白是个机器人,我们只是变得难于接受要失去一位挚友。
大白――代表着一个可以逗你开心,为你而死的暖男而存在。
甚至,所有的女生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大白。
但,这样真的好吗?
麻省理工学院的教授雪莉·特克尔通过15年的跟踪研究,写了一本名叫《群体性孤独》的书。她认为:“就像深入了解自然才能提高自然智能一样,深入了解我们与计算机和互联网的关系,不仅仅简单地把对方当成冷冰冰的机器,才能提高我们的机器智能和网络智能。”
02
最早引起雪莉教授意识到“人们应当在机器这面镜子中反思自我。”这个问题时,是源于多年前,她将一批电子宠物“爱宝”出借给几个小朋友做实验后,所引发的思考。
一直以来,真实的宠物(比如小猫小狗)都被认为有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因为它们可以教育孩子们懂得什么是责任和承诺。
但雪莉教授通过实验后发现,电子宠物“爱宝”开创了一些新的可能:孩子们可以在感情上依赖它而不用对它负责,这样就会令人类学会了以一种自私的方式产生情感联系。
在机器人的陪伴下成长,与长大后成为有社会经验的成人后再接触机器人,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况。
“人类信任”——需要人们在患难与共中花很长时间才能建立。
“机器人信任”——则可以简化为选择和测试程序。
而这种相处带来的后遗症也是显而易见的:机器人所引发的感情也许可以帮助孩子们更好地了解自己在想什么,但它却无法帮助孩子们了解引发这些现状背后的原因。
孩子们在成长中需要与人交往,才会获得建立亲密关系和换位思考的能力;而和机器人的互动,则学习不到这些。
这代经历电子玩具成长起来的孩子,早就割裂了“意识”和“生命”这两个概念,他们认为:不必具备生物活性才能有意识。
孩子们变得更注重功能性,而非真实性。
雪莉教授最后发现,对机器人产生依附感看似没有任何风险,但当我们习惯于无须付出的陪伴时,再与真人相处可能就变成了难以应对的问题。
机器人也许会成为危险世界中的安全天堂。
03
更令雪莉教授吃惊的是,她身边一名正在实习的女研究生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如果机器人能够提供她所需要的“关怀行为”的话,她会考虑把现在的男朋友换成一个“精致的日本机器人”。
实习生说:“如果这个机器人能满足我想要的条件,我也乐意哄自己开心,告诉自己正与一位真人在一起。”
她想要的是既可以避免孤单,又“没有风险”的男女关系,不用担心对方会变心、不忠、消失激情。对她来说,一个有互动功能的机器人,即便只是依照程序表演人类的动作,也比一个苛刻善变的男朋友来得更好。
但雪莉教授认为,我们之所以会开始讨论人类与机器人结婚的这个问题,正是源于对人类亲密关系失望的认同。
人类在爱与性方面无法相互满足,所以才导致出现替代品。
而与机器人结婚也并不是解决人类亲密关系的灵丹妙药。
爱情,本身就意味着要从对方的视角品尝人世间的惊喜与艰辛,由双方共同的经历、体验、悲伤和喜悦所形成;伴侣关系中人性的复杂面,恰恰是我们要面对的情况之一。
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和这种关系的“真实性”,才是重中之重。
而机器人,只能提供一系列的“仿佛”关怀备至,“仿佛”善解人意,“仿佛”爱意绵绵。
社交机器人的发明,也正好说明人类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无法摆脱对亲密关系的渴望。
04
当全球的老龄化问题变得日趋严重时,日本人开始研究并计划,将机器人的陪伴用于解决老年人饱受轻视和孤独的一种补偿。
他们认为,没有足够的年轻人可以照顾老年人,因此机器人应该被列入解决方案。这个范畴涵盖了老弱病小。
但一群六年级的孩子们却有不同意见。
他们在跟雪莉教授一同参观了由机器人为老年人服务的养老院后,,提出了一个直抨人心的问题:为什么我们没有人去做这些工作?难道我们已经将老年人视为“非人类”,认为他们不需要亲人的陪伴了吗?难道未来只有有钱有势的人,才能获得真人的陪伴吗?
当孩子们提出“为什么没有人去做这些工作?”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提醒了我们,资源的分配是一种社会选择的结果,孩子与老人并非是社会问题,直到我们觉得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他们,我们似乎就可以把生命过程的某些阶段宣布为“问题”,并且通过技术手段来解决它。
渐渐地,我们对于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愿意尝试使用机器来完成。
日本人在设计机器方案时,忽略了一点,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点——机器人没有肉身的情感,也没有情绪的感觉,永远都不会有类似人类的智能。
机器人只是“它们”,“它们”只会将“照顾”变为执行程序的一种行为,而非一种情感。
而人类是需要感情才得以存活下去的。
05
在互联网时代,网络终端设备提供的计算机中介式社交,已经变成了真实人际关系的另一种替代。
如果我们要享受信息技术带来的便利,那就意味着一定会受到信息技术带来的束缚。
智能手机的出现,使人们的联系似乎更加轻松、更密切了,但实现上更焦虑、更孤单了。
人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但同时也身在“别处”。手机能将人们随时连线到世界各地,同时也令人类变得更加贪婪,他们会想方设法更加精准地定制工作时间和私人生活。能够随时在不同的场合与地点之间切换,才会令自己的精力分配显得游刃有余。
我们时常感到孤独,却又害怕被亲密关系所束缚。我们变得更倾向于用手机来保持不间断的联系,因为隔着屏幕交流,可以让我们无须即时给出反应,我们可以通过表情、图片来表达、来修饰情绪之后,再传递给对方。
渐渐地,我们就会懒得“Face to Face”,因为,既然不用见面也能实现交流,我们又何必见面?
我们实现了群体性链接,同进也陷入了群体性孤独。
06
我们并没有察觉到信息技术入侵我们生活所带来的改变,但雪莉教授对此却有所洞见。
在《群体性孤独》这本书中,雪莉教授提出了担忧:我担心新技术具有强烈的“黏性”,让人们无法与其分离;我也担心沉迷于计算机的世界,会让我们逃避面对真实世界中的个人问题和宏观政治问题。思考机器人,是思考人类本质的一种方法;而思考连接性,则是为了理解我们联结彼此意味着什么。
我们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令我们在与信息技术的对接中既享受便利又不至于失去自我吗?
动画片《超能陆战队》的最后,小宏发现了制作大白的芯片,又复制了一个新的大白来陪伴他。但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我们失去了一个人,是不可能将他复制的,就算可以,潜意识也会提醒我们这是复制品,不是本尊,没有过之前共同的经历,也就没有办法与他进行之后的交流。
我想,没有人会真的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大白;将来老了之后,我也不希望照顾我的是机器人,事实上,也许由机器人照顾我,会让我更加生不如死。因为与真人的接触如此重要,每个人都应该由真正的人陪伴走过人生最后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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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性孤独》
【美国】 雪莉·特克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