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其实我都知道

女人觉得这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冬天了,是的,最后一个,因为过了今天,她就会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她有自杀的念头已经很久了,和孩子父亲离婚五年了,独自抚养女儿的艰难,一个单亲妈妈所经历的各种棘手的事已经把她压垮了,她这一生都是在为别人活,这一次,她只想遵从自己的意愿去死。

女人早上刚送女儿出门就拿出准备好了的大瓶的安眠药,女儿下午六点才会回来,够了,十几个小时足够她悄无声息的死亡了。她早就让女儿把父亲的电话号码背熟,以后她会和她父亲一起生活了,然后慢慢长大,慢慢就会忘记这个只陪伴了她七年的母亲。

她准备了一杯水,看着透明的水缓缓倒入透明的水杯,一切都是那么的洁净,那么的纤尘不染,和她的人生刚好相反,她的人生已经凌乱成一团了,大酒鬼父亲和好赌的母亲,她十七岁离家出走,做过各种工作,早早的感受到生活艰辛。如今又离了婚,带着女儿独自的生活,赚钱养家柴米油盐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她累了,真的累了,而前两天刚把她解雇的工作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更加坚定了她告别世界的决心。不过,她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突然,有人敲门,“妈妈,快开门,是我。”是女儿,她怎么回来了,女人只得先放下水杯去给女儿开门。“妈妈,学校今天放假,我可以不用去上学了。”“放假?怎么放假了呢?”“嗯,就通知放假啊,妈妈,我们今天好好的出去玩一天吧,我们出去逛街好不好?”女人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心里不忍拒绝,也好,就再陪她一天吧,最后一次陪她了。

“妈妈,今天你给我绑两个小辫子好不好?我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好不好?”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她把女儿的头发散开,轻轻的给她梳头发,均匀的分成两半,女儿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十只手指甲涂的红通通的,像十颗小樱桃。她还是个不知忧愁的小女孩,满脑子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每一天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且美好的,所以每一天女儿都是快乐的,她手里摆弄着女儿的头发,给她已经扎好的两个小辫上分别绑上了一朵金黄色小葵花发圈,她就像一个快乐的明亮的小太阳。

“真漂亮,妈妈,我真喜欢你,简直不能想象没有妈妈在身边是什么样子。”女儿对这两个小辫子很满意,嘴甜的说道。

母女俩去了游乐场,她带女儿去了平时根本就不舍得去的昂贵的西餐厅好好的吃了一顿西餐,还给女儿买了一个大大的兔子玩偶。她想着,若是明天就死了,好歹女儿在自己这还过过一天快乐的日子,平时她们娘俩无不是省吃俭用的,菜捡便宜的买,女儿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大玩偶。

她们走在路上,看到一个跪在地上的小女孩,头发乱蓬蓬的,女儿说:“是不是没有妈妈的小孩都会像她一样可怜,妈妈,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女人看着女儿仰起的小脸,有些说不出话,她会离开,明天她就会离开,永远的离开。可是,看着那跪着的小女孩,再看着女儿黑亮的眼睛,女人原来坚定求死的心竟然有点动摇,她到底还是舍不得的。可是她又没了工作,娘俩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而且她是真的累了,也对这个世界失望了,活着太难了。她用手抚摸女儿的头,心里说道:女儿,对不起,妈妈是个坏妈妈,是个不勇敢的妈妈。

玩了一天,女儿很累了,可是今晚,女儿迟迟不肯入睡,她拉着她的手,央求道:“妈妈,今晚你陪我睡好不好?”她看着她,无法拒绝,就当这是最后的陪伴。她轻拍着女儿,给她轻声哼着歌,想起了很多往事,女儿出生时红红的小脸,后来长大了一点,慢慢的学走路,再后来,上了学,拿回了一朵大红花。当时她狠狠的亲了女儿一下,不知道她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心里一阵酸疼,仿佛五脏被人揪住了一样,哪个当妈的不想亲自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呢。她突然决定,就这么活着吧,不死了。哪怕是更辛苦的活着,也得陪着女儿长大。

女人又找了一份工作,继续做单亲妈妈,辛苦还是辛苦的,可是看着女儿一天一天的长大,她就很欣慰。

二十年过去了,她已经是一个老太太了,女儿已经结婚了并且也有女儿了,一次,母女俩在厨房烤饼干,小外孙女坐在儿童椅上玩。她非常感慨:“能看到你有了自己的家,过的还很幸福,真好。”“是呀,就是怕妈看不到我结婚生女,那天学校才放了假呢!”她心里突然一咯噔,女儿把用模具做好的饼干放进烤箱,走过她的时候,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妈,其实我都知道。那天学校根本没有放假,我是自己跑回来的。”女儿说完冲她狡黠一笑,过去烘饼干。

她突然木住了,女儿说她都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有自杀的念头。是看到自己准备的一大瓶安眠药,还是那段时间每天都让她背一遍爸爸的电话号码。不过,女儿一向早慧,或许从自己当时万念俱灰的状态里察觉到也不一定。只是难为了女儿,七岁的小孩子是在怎样害怕失去妈妈的恐惧里拉着她逛了那一天,还要强装欢乐。

她回头看到小外孙女在起劲的啃着自己的手指,看她望着她,咧开嘴笑了,笑得一脸灿烂,笑得生活无限美好。她也莞尔一笑,觉得那些年的辛苦与煎熬在今天这奶娃娃的笑里慢慢淡化,她知道她和女儿已经熬过了最苦的时光,以后的每一天都是福气。

相比死亡来说,活着才更难。可是也只有活着,才能看到变得明亮美好的未来,才能迎来充满福气的每一天。——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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