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七夕,也是妻的大伯出殡的日子。凌晨四点,我们启程赶往妻的家乡,去送老人最后一程。
穿过黑黢黢的山林和田野,车子在夜色中滑行。秋风吹来,有丝丝凉意。
我们一路聊着大伯。那是一个和蔼的老人,身材高大,笑声爽朗,处事乐观,什么时候见到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特别喜欢和晚辈们逗笑。
灵堂设在大伯的小儿子家――村西头一个山坡上。房前院子里搭了一个帆布大棚,影影绰绰很多人,或坐,或站。
走进灵堂,大伯已入殓。暗红色的棺木被用两条长凳架起摆放在堂屋左侧的墙边,棺木上方的一张小桌上是两盏长明灯、香炉和酒水等贡品。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斜靠在棺木上,音容笑貌宛若生前。
磕三个头,站起,躬身扶起上前回礼的堂嫂、侄儿和侄媳。在屋内一条长凳上坐下,看大伯的棺木和靠在棺木上的照片,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幅画着酆都鬼蜮的画轴,看院子里熟悉和陌生的人来人往。
大门两侧白纸黑字的挽联上有“一世勤俭,毕生忠厚”的字样,这应该是大伯最贴切的墓志。大伯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进进出出很多戴白布扎红绳的孝帽,更多是白布缝红布条的第三代和全部红色的第四代。
天渐渐亮起来,一些戴白孝帽的妇女或拖或抱着睡眼朦胧的孩童,走进里屋帮他们戴上大红的孝帽。大伯已四世同堂,一房开枝散叶,早已儿女成群,子孙满堂。
昏暗的灯光下,人影模糊,灯与影闪闪烁烁,眼前显得斑驳迷离。二伯佝偻着身子坐在院子里一处角落的暗影里,老兄弟姐妹五个,现在只剩下二伯。他不说话,也没人顾得上去找他说话。我看他一直在那坐着,一动不动,他会在想什么呢?
六点整,准时发丧。锣鼓响起,鞭炮齐鸣,拉得很长的送行队伍缓缓地沿着村边的小路开始移动。沿途的人家已早早在路口摆好了爆竹,鞭炮声此起彼伏,一家一家恭送,一家一家答礼。
队伍向前移动着,这是大伯生前的必经之路,他走了一辈子。沿着村庄绕一圈,又回到村西头的山坡下。从起点再回到终点,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意味。
大伯身体一直很好,精神也不错,除了这两年稍有点耳背。在当地,像大伯这样八十二岁高龄的老人过世该被称作喜丧,即便是病故,后人也会操办得热热闹闹。但是大伯的丧事却有一种微妙的,说不出的悲戚。谁能想到,一生随和的大伯竟然在颐养天年的年纪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两天前的晚上,大伯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辛苦操劳的一生。
几个帮忙的亲戚说,大伯是平静离开的,脸上很安详。就在他出事的前几天,大伯还到他母亲的墓地上培土拔草,甚至还向子女淡淡提起百年后想葬在老屋的那块场地,紧挨着婶子的墓地。
墓地就在山坡下那片开阔地,这里曾经是妻她们家祖居地,因为八三年那场洪水冲毁了所有的房屋,才举族搬迁到现在的山坡上。那时,大伯正当壮年,婶子还在世。我想,大伯选择那里做最后的归宿地,是因为那里有大伯童年的幸福,少年的快乐,还有他青壮年时和婶子两情相悦,男耕女织,夫唱妇随,有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吧?
棺木被缓缓放入墓穴,墓前跪满了大伯的后代。在主事的指引下,大儿子用衣襟兜起一捧土洒在棺木上,子孙们依次从棺木上走过。
成堆的鞭炮瞬间响起,硝烟弥漫。
烟雾袅袅,哀乐阵阵。我扭头对妻轻声说:等我俩老了,你在,我会陪着你。你不在,我只怕会和大伯一样寂寞而死。
今天是七夕,是牛郎织女今年鹊桥相会的日子。“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
今夜,大伯应该和婶子团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