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泥泞的小路上,醒来的时候还在下雨。雨下得很大,我甚至能感觉到雨水溅到泥巴上反扑在我的脸和身体上。
血液似乎凝固了一般,只能吃力地维持着呼吸,彻骨的寒冷仿佛把人的意识都冻起来。风从遥远的田埂刮过来带着一丝腥气,让人嗅着便徒增恶心。
“...救...救命......”我竭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去呼救。声音被雨夜吞没了,无尽的黑暗中我似乎再次昏睡过去。
今天应该是2010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他才八岁,正是很粘人的年纪,一天不见到姐姐就要哭闹的。我很宠我弟弟,不止是为他比我小了十三岁,也因为三年前母亲的离世。父亲是做生意的,母亲去世后不久他娶了新的老婆,和他新夫人住到了省城,所以在这镇上的老宅子里统共就留了我与弟弟和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婆。阿婆从小照料我们俩姐弟吃食住行,于我们就像亲奶奶一样,弟弟也很缠阿婆。
今天我本该要祝我的小弟弟生日快乐的。
还是很冷,我躺了一会儿,努力抓着一边的杂草想动弹一下,可背上刺骨的疼痛让我不得不放弃这个坐起来的念头。
雨滴落在我的脸上,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大雨还没有凝血,我甚至感觉到血液渗出皮肤流进了泥水中,黏在我的头发上,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记得这样的味道在我小时候我也闻过一次。那时候我的弟弟还没出生哩。那是一个除夕夜吧,我记着那天大早上妈妈和阿婆就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我妈告诉我舞蹈课结束了要早些回家,因为爸爸今天晚上就要回家来啦。可是那天晚上我回去后只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母亲。阿婆蹲在一旁小心地给她擦拭着面孔。她两个黑眼珠子瞪得铜铃一般,空空的,让我很害怕。我跑近过去才发现母亲刘海底下全都是细密的血口子,触目惊心让我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血还没有凝结,她的衣领子上也是血,我凑近了便能闻到这样的味道,让人窒息,让人绝望。 阿婆说父亲回过家了但生意场上忙,过年时节要赶着逢迎所以又走啦,给我带了一个蛋糕祝我新年快乐。我撇着脑袋看了一眼那个挂着“寿”字的蛋糕,我想那东西并不属于我,我把那坨东西扔到了后门的垃圾箱去。从那以后父亲只在每年七八月回家,那时候家里葡萄园的葡萄就熟啦。父亲说省城人爱吃 ,他每次都能带走好几箱!再然后母亲有了弟弟,弟弟出生以后父亲回家住过一段时间。我记得那时候父亲也会拿着个两面鼓儿逗他玩,父亲说我是姐姐,我要照顾好弟弟,我自然知道的,我还能照顾好妈妈和阿婆。弟弟说他长大以后要做一个卖葡萄的大亨,把家里的葡萄园开到美国去,让全世界都吃我家的葡萄,小孩子就是这样,总有做不完的梦。后来母亲生病了,那时候我十七岁,弟弟四岁。母亲肾不好,每每疼的难受就同我睡在一起,我轻轻拍着母亲,她就好一点也便能睡着一些。镇上的人告诉我母亲的病怕是难好的大病,须得大医院里去瞧。我着急地去省城找父亲。在他的服装加工厂门口等了两天,门卫看我不像是讹人的才告诉我父亲的住址。我按着这个住址找到父亲的时候,身上已没有余钱了,我想见着父亲总还是有一顿热饭吃的。那时候的我可真傻。
省城的房子和小镇上的可不一样啦,像用直尺笔直地量好了造起来的,一幢幢高楼大厦,我只在电视里见过。走到父亲家所在的住宅小区楼底才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嚯!可真高啊!一层一层,这得爬多久啊!我被这大厦一扇扇窗户里发出的橙黄的温暖的灯光迷了眼,都恍惚了,一瞬间忘记了家里的母亲和弟弟,哎,我要是也能在这样气派的建筑里住一晚那该多好啊!保安见我面孔生,想来赶我,我告诉他父亲的名字和住址,他似乎并不相信,不过好在同意我在门外等。我坐在摩天大厦底下的石阶上,第一次像弟弟那样做起了梦,我想着见到父亲,他一定很想念家里,一定会给我准备一大桌子饭菜,说不定还能带我去饭店哩!我就给他讲老宅里的事情,讲弟弟是如何调皮的,阿婆又是怎么教训他的,哦!对了!我要快些告诉父亲母亲的病,让他接母亲到省城里看医生,这样母亲就能大好啦……想着想着天便很黑了,我在黑暗里的一小片昏黄中差点睡着,可我终于看到了父亲!他穿了一身毛昵大衣,拿着一只皮包走得很快。
“...爸...爸!”我赶紧跑过去。
父亲先是没反应过来,直到我走近了他才睁大眼睛:“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您!我有事想跟您说。”
“有什么以后再说,快回去吧!”
“不行啊,爸,我在您厂子门前等了两天,身上没钱了,好不容易找到您,我是真的有事来找您!”
“你先回去!”父亲急忙往我手里塞了一团揉烂了的零钱,“我这会没功夫听你的事儿!”
“爸!可是妈妈生病了!!你总该带她去瞧医生的吧!”
“她能有什么病!你别说了,快回去,以后也别来找我!”
然后电梯门就关上了,我看着按钮旁的数字升高,心里乱得发麻,手里还攥着那团零钱。所以说人都是蠢的,总爱做梦,一天到晚总爱把事情想得那么好,可坏事情真的发生了又不愿意去面对。那天我坐了大巴车回到了老宅,以后再也没去找过那个男人。然后又过了一年母亲死了,那个男人回来,身边有了新的女人,那个女人打扮得漂亮他们想带走弟弟,可我不让,我扇了那个女人一个耳光,告诉他们再也别来找我们,他们也没有再来过老宅了。男人和女人临走时给我留了一笔钱,他还是那句话让我好好照顾弟弟,我想我不但能好好照顾弟弟,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舞蹈学院毕业以后我在镇上开了个舞蹈班教小孩子跳芭蕾。一边陪着我的小弟弟长大,一边守着年迈的阿婆变老。阿婆同我说,我也是个大姑娘啦,该找个好人家,我笑着摇了摇头,弟弟还没长大哩。
其实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也想过要嫁什么白马王子。我记得那会子我还在上初中。同学们都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在大太阳底下做操。我每次都会慢吞吞拖到最后一个,这样就能排在最后啦,因为隔壁班的班长也在最后一个,这样我就能看着他做操。我每天看着他做操,我只想看看的,我知道我除了看看别的也不可以痴心妄想,女孩子想得太多就会做傻事,那可是要被别人家笑话的,我可不想被人笑话。可要命的是半个操场的女孩子都喜欢看这个男孩子做操,于是我往往并不能够排到这最后一个的好位置。但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这个男孩子同我说话啦!他说你操做得很好看,就像在跳舞一样好看!我可开心坏啦,我看的人原来也在看我哩!可后来我真的去跳舞了,我就再也没见过隔壁班的班长了,我想他一定也能去省城念好的学校吧。
日子过得久了,人都开始麻木。特别是在这小镇上,生活和人都是一尘不变的,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一年一年,除了我的小弟弟飞快地长着个儿,一切都好像停止了。
“嘶......好疼......”似乎是渐渐有了知觉,我感到后背上剧烈的疼痛,我铆足了劲儿想再试着翻动一下,这次总算了动弹了一下。我渐渐回想起来这个雨夜里发生的一切。
下午四点半我下了班,到镇上的蛋糕店里取弟弟的生日蛋糕,老板娘客气地送了我一个时兴的烟花蜡烛。我坐着公交车到宅子不远处的站台下了车。兴冲冲走回了家。可家里空无一人,阿婆也不在,弟弟也不见了。按理说弟弟不会在冬天夜里跑出去玩,更不可能在生日晚上出去。我准备给阿婆打电话,却在桌子的花瓶底下看到一封信。心中一凉,我能感觉到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信是父亲写的,他把弟弟接走了,因为他新娶的老婆不会生,他们想要一个孩子。我拨通了那个从来没有打过的号码,我告诉他们把弟弟还给我,可我还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我有点懵,跑到邻居家,问他们有没有看见我家阿婆,邻居说镇上来了一辆救护车,把阿婆接走了。我急匆匆地拿着自行车要去镇上的医院。可是刚上路,一辆黑色小轿车便迎面朝我冲过来,我的背疼得厉害,两眼一黑就立时昏死过去了。
多么可笑啊……我的所谓的亲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呵!我龇牙咧嘴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支撑自己爬了起来,在这条路上一步一步往前爬,路黑得吓人,耳边是风声和雨声,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只能听见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孩子在哭,那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被人遗弃在深山里了,我多么想救她啊!可我现在......我现在只能杀了她!这样她就没有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