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大强，是个智商爆表的老好人。

二十多岁的时候，我看上了市医院里的一朵花——赵美兰，旁敲侧击了一阵，就看出了他那傻弟弟是她命门，略用了点小手段，抱得美人归。

得益于那个年代的闭塞，赵美兰虽然不太喜欢我，却也不会觉得我很差劲。

所以当时我也没觉得自己作恶，那个年代的婚恋，大抵如此。

可是十年寡淡如水的日子过去，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经济开始腾飞，人们开始喜欢互相比较。

我这副尊容和懒散的性格，显得格外配不上赵美兰。

赵美兰骂我打我，我不能还手，不能算计她，因为说到底，是我当年自私心狠，误了她一生。

到三女儿明玉出生的时候，赵美兰对这个家已经恨到了极致。

赵美兰恨明玉，就像恨年轻时候的自己，明玉美貌随她，倔强也随她。

有一天在饭桌上，赵美兰给明哲、明成夹鸡腿，我想给明玉夹，被赵美兰一眼瞪了回来。

那天晚上是我十多年来在赵美兰面前脾气最大的一回。

我跪在搓衣板上轻声质问她：你这么刻薄明玉，会不会太过了？

赵美兰斜眼旁睨：我告诉你丑东西，害明玉的人是你不是我，但凡她不是你女儿，现在她的日子能好过一万倍！

我不说话，夜里把这一切都记在账本上。

嘿嘿，我有两本账，一本记家里的收入支出，一本记还赵美兰的债，和赵美兰欠这个家的债。

前世欠你断头香，今生还你性命债。

人生在世，前三十年懵懂，后三十年补过，无非就是亏欠与偿还这两件事。

02

赵美兰打我最狠的一次，是因为我私自用了一千块钱。

大年夜下雪，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跪在我家门前讨口饭吃。

他裹着一身破烂的棉衣，浑身湿透，据说是为了逃债跳进了苏州河，刚死里逃生爬出来。

他用冻得乌紫的嘴唇对我说：“苏大哥，今天你要能帮我渡过难关，往后我必千万倍答谢。”

我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聪明人孤独，善于发现同类也珍惜同类，我把刚发的工资全给了他。

“后生记住，你以后必定能成大事。”

年轻人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我蒙志远永远记得你苏家的恩情！”

倘若这话，是五十岁的蒙志远说出来，我不会信半个字。

可那是二十出头的蒙志远，人这辈子，最拗不过的，就是少年血性，他忘不了。

所以后来明玉十八岁那年和家里闹翻，一个人在外兼职打工艰难谋生的时候，我去见了彼时事业小有成就的蒙志远。

蒙志远郑重答应会尽最大努力提携明玉。

我摆摆手：“别觉得你带明玉是帮我，明玉这孩子啊，脑子随我，聪明，性子随她妈，勤快坚毅，她以后能帮上你大忙。到时候啊，你请我吃一顿饭就行了。”

蒙志远加苏明玉，这才有了后来的众诚集团，也才有了蒙志远欠我苏大强的一顿饭。

03

赵美兰在这个家里呼风唤雨三十多年，把这个家糟践得差不多了。

大儿子明哲懦弱无担当，二儿子明成贪婪废物，明玉在老蒙的帮助下表面风光，内心仍是千疮百孔。

我摊开账本算了算，我欠赵美兰的差不多还清了，欠儿女的还有很多。

有些事儿，得开办了。

所以，我去了赵美兰老家一趟，邀请她的三个儿时玩伴来苏州城游玩。

赵美兰带着三个老姊妹玩得很开心，我鞍前马后，随叫随到。

我给了那三个老姊妹一笔钱：“难得你们兰姐这回这么开心，我给你们一人两千块钱答谢费，剩下的一千，要在牌桌上输给她。”

三个老姊妹心领神会，以为我是要讨老婆开心，忙不迭地答应了。

于是赵美兰在极度兴奋之下，连续打了四十八小时的麻将。

赵美兰有心梗我当然是知道的，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内。

于是，一切顺理成章，不巧，我忘了带药，不巧，我忘了叫救护车，“惊慌失措”之下，打车把赵美兰送到医院，人走，茶凉。

这不就是完美犯罪么，一个脑袋糊涂的老人完全可以无意识地犯下这些疏失，而我这辈子，最擅长怎么演一个笨蛋了。

我记得赵美兰临去前怨毒的眼神，那是我长久的噩梦。

本来一切都还清了，可从赵美兰死去的那一刻开始，我又欠她了。

赵美兰啊，我来管儿女比你自己管强，你太笨了，太笨了。

04

接下来的事，如诸君所见。

我这个小老头作天作地，把三个儿女搞得焦头烂额。

这里面有合纵连横，有暗渡陈仓，我几乎把自己在图书馆积累了一辈子的智慧给耗尽了。

给老二明成制造麻烦，让他出乖露丑，再让明玉来擦屁股，一次两次苏明成能视而不见，十次八次，哪怕他是铁石心肠，也会感激自己的妹妹了吧。

其中我最得意地一笔，放在了用以夯实感情的高潮部分，煽动小舅子来我们家挑事儿，让明玉带着账本将三兄妹团结起来。

账本当然是我刻意让明玉得到的，一切看似巧合，实际都是我刻意设计出的必然，闹着从明成家搬出来又死活不去明玉家，就自然得买房，而且得买大房！买房明哲的媳妇儿一定会让我卖老宅，卖老宅明玉一定会悄悄买回去……

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我筹划了很久，算尽了人心。

终于，把这矛盾几乎不可调和的三兄妹，生生又“作”成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最后，我把遗产全部留给明成，是因为他离婚，也是我刻意算计的结果。

朱丽是个好孩子，从前的明成配不上他，但是经过这一切事件洗礼的明成配得上，所以我希望他们和好。

对明成最后的偏爱，也是因为赵美兰，赵美兰最爱这孩子，我欠她的。

明玉啊，如果说我还有一点真心，都掏给了你。

我装作老年痴呆，买回那本习题集给你，就是为了让你知道，当年发生过的事情。

你十五岁那年，我从牙缝里抠出来三十块钱，悄悄给你买了习题集，几乎在小巷同样的位置，被勃然大怒的赵美兰撕得粉碎。

那一刻，我忍住没有落泪，眼泪却从你的眼眶里涌出来。

孩子，我是爱你的，愿你知晓。

——苏大强于苏州评弹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