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奶奶今年75岁,爷爷去世24年。
我蹲在厕所里给奶奶打电话,奶奶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说:“过几天,我马上就发工资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去。”
她提着嗓门喊,声音很大,“我什么都不吃,你在外面好好照顾好自己就行。”
我怕她累,提醒她我能听到,不用这么大的声音。她说:“我最近耳朵有点背,听不清。”
我心里一酸,奶奶的听力在退化,在家的时候偶尔会听不到我呼喊她,我以为她不在家,其实她只是没听到。
2
在这一辈人里我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堂姐。奶奶常跟我说,她没有女儿命,三个女儿都过早夭折,最长命的一个也就活到六七岁。小姑姑是在走亲戚时没的,说没就没了。她跟我复述当年的情景:早上小姑姑欢欢喜喜的去外婆家,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还说回来要给她带好吃的回来。出门的时候是那么鲜活的一个小生命,回到家后,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以前老家的邻居说,我跟这位小姑姑长得很像,我真幸运。
奶奶在照看两位堂姐时也出过意外,大姐是突然全身抽搐,差点一命呜呼,幸好遇到路过的村医,才捡回一条小命。
二姐是在玩耍时,好好的大木门,说倒就倒了,奶奶吓得半死,以为二姐被拍死在了木门下,也是万幸,二姐调皮,早就不知跑到哪里玩了。
为此,奶奶认定她命里克女,在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看孩子了。
等到我出生时,她还是没逃过。我命硬,从小没病没灾,顺顺利利地活到现在。可是我脾气倔,从小没少挨揍,她就那么眼含热泪,看着我妈抄家伙揍我……
在所有的孩子中,我是被她照看最长的一个。在那么遥远的以前,我仍记着,一个大雾天,奶奶怕有车撞到我,就一路跟在我身后送我去上学。
脑海里是白茫茫一片回忆,水汽在未落尽叶子的杨树上凝结成水滴,落下来,滴进我的衣领里,头顶上,凉凉的,很舒服。
3
奶奶是个很传统的人,但是不古板。
一个时代塑造一代人的个性,在她的意识,男人是不该做家务的,她的三个儿子没一个做家务,所以他特别不理解,我的弟弟为什么会喜欢做饭。
别的老太太来找她玩,家常里短中说到自家闺女来探望,带了多少的好吃的,买了金项链金手镯有多么多么的好看。我说还是闺女好吧,要儿子有什么用,既不孝敬你,还娶回一个女人来惹你生气。
她总是唉声叹气地说,女儿终是要泼出去的那盆水,儿子才是能养老送终的人。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真不怕得罪我吗?
奶奶得心脏病已经十几年,加上年轻时落下的毛病,腿脚不灵活,长期服用药物激素在不断刺激她的体重,她走路越来越慢,脚程越来越短,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喘息一会,活动范围如今只限在以家为中心的几十米内。
她看不到外面世界的变化,好奇这个路口什么时候添了红绿灯,那条路又是通向哪里,她已经不认识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庄。
她说,没想到自己能活到现在,也恨自己活了这么久,她跟我提生死,说要是哪天她去了,要我别哭那么厉害,那样太累,伤身体。我制止她这样交代遗言,我……怎么能不哭。
4
木心说: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无论怎样的抗争与不服输,人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老了,昏了。
看到她爬满皱纹的脸,会让我十分的惧怕衰老;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打盹,我才知道,原来人老后会有那么多寂寞的时光难以排解;无论年轻时为子女付出多少,他们却不一定会孝顺你,即使你所求不多。
“当你老了,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我却只能选择叫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