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又踏上了这条街,街道两边剩下的几座老屋,禁不住岁月的侵袭,满目苍凉。
夏风,还是那么温暖调皮,吹起街道上泥土的气浪,扑面而来,我好像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泥土味,裹着儿时那疯得全身汗气味道,咸滋滋的冲进鼻腔,冲进肺里,冲进心窝里。呛得泪水滴到了老街上,滚烫的泪刺痛了,被老街深埋了三十载的童年时光。
那棵老榆树已经老得斑斑驳驳,当年离家的时候,树干上的树结子已经腐烂到根部了,空了树干的老榆树依然站在路旁,枝叶虽然没有当年的茂密,却依然翠绿,依然护着那块储满了我童年欢笑的土地。
老榆树下,三奶奶的笑声如银铃般的清脆,我们的童年都是在三奶奶的故事中走过来的,吃过早饭,我们几个都会抱着小板凳,来到老榆树下,几个小脑袋都会盯着,三奶奶的那两扇小木门,直到听到支呀一声响,几颗雀跃的小心脏合奏出多少的快乐啊!
三奶奶把她那五彩的针线笸箩,还有那双没有绣完的绣花鞋一一地摆放在老榆树下的木凳旁,坐稳后,总是微笑的桃花眼,看着那一张张期待的小脸,三奶奶用那胖胖的小手捏起线轴上针,在她那油光的黑发上蹭了蹭,然后,昨天那个没有结尾的故事,就会在三奶奶那厚厚的嘴唇里流淌出来。
全村一半的婆娘都是穿着三奶奶做得绣花鞋,行走在老街上,三奶奶那双灵巧的手啊!绣出的花能招来蝴蝶,绣出的鸟儿能飞翔。
自从三爷爷当兵走后,二十载没有还乡,三奶奶成为村子里唯一的光荣军属,村里的女人们忽然有一天,都变成了懒婆娘,家里一年四季的鞋都拿到三奶奶的小板房,三奶奶一个人的日子也有了保障,村里的男人们都心知肚明,从来不去怪女人们懒惰,只是喝酒时谈论起做鞋的事,哈哈一笑,互称家里的媳妇是连鞋都不会做的笨婆娘。
村里的女人们,农忙时节都会把孩子赶到三奶奶家门前的老榆树下,三奶奶总会用她的故事把孩子们捆在小板凳上,各家的炊烟升起时她都会拍着孩子们的屁股,赶孩子们回家吃饭,然后拎起她那针线笸箩走向那两扇木板门,孩子们都会目送着她那扎进裤腿的大裆裤子甩啊甩!两只小脚跩啊跩!然后,把故事的结尾关在了两扇木板门里,孩子们才不舍地离开。
十年前,就听家里的人说,三奶奶已经走了, 三奶奶那双小脚丈量过的土地,如今已经变成了绿油油的菜地。
村里盖起了楼房,老人们都被安置在楼房里,许多的老屋都被推土机推倒,变成了油菜地,幸喜老街还在,老街两旁还有几座老屋,屋檐上那一簇簇的荒草,控诉着岁月的碾压,老屋墙壁上的裂缝喘息着,独自守着那些温暖的回忆,等待着!等待着!直到有一天,人们回来寻找那些被岁月掩埋了的回忆。
我的脚步轻轻的敲击着,静静地躺在那里的老街,试图唤醒被老街掩埋了许久,许久的回忆,站在那棵老榆树下,仰望着稀疏的枝叶上面悬挂了多少,只有我自己才能读懂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