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月之恋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农村里度过的，我们那里当时是一家国营军垦农场，我家住在农场的山林队。上了高中以后，我们举家搬到了城里，至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虽然很少再回去，但是我却时时怀念起农场，总是忘不了故乡里的那些人和事，忘不了那年那夜的那湖那月。
那一年我十岁，是一名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母亲是农场里的职工，父亲在镇上当工人，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
我家门前有一条湖，因为湖的一边毗邻养猪场，当地人喊它猪棚湖。这条湖的面积是很大的，一边临着公路，三面环山，当然，那也算不上是严格意义上的山，顶多只是一些长满灌木的小山包。猪棚湖可以说是我们的母亲湖了，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在湖边垂钓，在湖沟里抓鱼，在湖里游泳嬉戏，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
我父亲那时候有一个业余的爱好，就是用搭网捕鱼。虽然猪棚湖属于渔业队集体的，但我父亲与渔业队的组长王叔混得很熟，两人晚上偶尔也相约去猪棚湖捕鱼。用搭网往往只能捕捞到一些小鱼小虾，很少能捕捞到家养的大鱼，这是圈内人都知道的，因而在当地这种打牙祭的行为也算不上是多大的事儿。
那是一个春夏之交多云微风的月夜，父亲又准备去湖里捕鱼了，这一次他带上了我。父亲穿上深筒靴，扛上渔网出了门 ，我脚穿双半筒雨靴，背着鱼篓，手里攥着一把手电筒，紧跟在他后面。那是我第一次晚上和父亲做伴外出捕鱼，心里既兴奋又不免有些紧张，心怦怦跳得厉害。
我们很快来到通往湖边的田野里，那是一条羊肠小道，小草能撩到裤腿儿；织织织，织织织，纺织娘躲在草丛里有节奏地鸣唱，应和着远处水里的蛙声，伴着树叶儿沙沙的声响，汇成一曲奇异的交响乐。月亮躲进云层里，偶尔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注视着人间，像是一位“和羞走，倚门回首”害羞的姑娘。月色氤氲，不能朗照，远处的山林，近处的灌木，夜色下都影影绰绰的。微风过去，流动的夜色里，山野中弥漫着我熟悉的味道，我眼前不觉浮现出那些红了的乌泡，粗嫩的刺竹，酸甜的野酸菜来，耳畔又响起白天里发小们呼朋引伴的笑声。
我们来到了湖边，这时节湖边的水里到处点缀着铜钱似的浮萍和丝带样的水草。以我小孩子的心理，这些丰美的水草下面一定藏着许多小鱼小虾吧！到底是不是这样呢，好了，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父亲把一张渔网系在两根竹竿上，那竹竿取的是山野里经年的老竹，光滑而有韧性；两根竹竿系着渔网的下端分别缠扎着一束棕麻，那是防止提掣鱼网时水珠顺着竹竿溅到人身上。
父亲蹑手蹑脚地往前紧走两步，两脚小心翼翼地迈入浅水中，为的是将渔网抛撒得更远，又不惊动水里的鱼儿。随着竹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噗嗤”一声，渔网入了水。父亲两只手拖着贴近湖床的竹竿，身子迅速往后退，网口慢慢地收拢了；他将两根并拢的竹竿的竿梢在水面击打了两下，竿柄抵在腹位，用力向上提起，转身将那悬空的湿漉漉的渔网，准确地送到守候在岸边的我的跟前。
我早已跃跃欲试了，将网口拉伸开，探脑袋过去，便看见网底白花花的一片，几条餐子鱼惊慌失措的蹦蹿着。我操起葫芦瓢只一捞，网里的鱼儿便捞了个干净。嘿！还不赖，瓢底一下填满了，沉甸甸的，除去烂草和小木棍，足有十几条小鱼呢！首战告捷，我的兴致高涨起来。沿着湖边继续往前走，父亲撒下了一网又一网，每一网下去都有收获，有时是几条餐子鱼、白鲦和小虾，偶尔也能捕到一些鲫鱼和鳑鲏。每一次我都像猎犬一样扑向目标，几轮过后，葫芦瓢在我手上已运用得很娴熟了。父亲呵呵地笑了，表扬了我。我的小脸贴在渔网上，湿了一嘴，我嗅到了一股腥膻的气息，嘴角咸咸的，也顾不上擦一下，那种感觉很新鲜，也很受用！
我们沿着猪棚湖那一片开阔的浅滩橐橐前行。月亮出来了，月华如水，月光静静地倾泻在身后那一片茂密的黄荆条的枝叶上，树影婆娑，夜风中枝条儿欢快地舞着…… 在这样一个岑寂的夜晚来到这里，如果不是和父亲在一起，我一定会感到害怕的。湖面上已经皱起了鱼鳞般的碎波，远处水天交接的地方散落的几颗星星在眨着眼睛。斜对岸草木葳蕤的老屋脊山林里忽然传出两声鸹叫，那凄厉的叫声静夜里乍一听到有些瘆人。
鱼篓中的鱼儿慢慢多起来，我能感觉到鱼儿在里面不安地蹿跳。前方的湖边出现一条小木船，铁锚拴在一根木桩上，那是白天渔业队的渔民们工作用的木船。父亲说，小子，累了吧，歇口气吧！他放下渔网，在舱头坐下，很快地抽上了一枝烟。迷朦的月色下，烟头一亮一亮地闪着。我卸下肩上的鱼篓，在一块青石板上坐下，支着下巴，凝腮望着远方。
我又想起一个星期前在这里，也是在月夜，也是这条船，渔民方伯划船载着一船人到湖对岸的生产队看电影时的情景了。我们村到那个生产队去有一条陆路，只是有些远，走水路却要近一半的路程。
那一晚的船上挤了七八个人吧，大姑娘小媳妇，还有我和另外一个小孩。一船人有说有笑的，桨声欸乃中，小船很快划到了湖心。水光潋滟，我仄着身子，不敢稍动，只觉远离了陆地的依托，四周是茫茫无边的水面，人是那么的可怜而渺小了，这时候才体会到古诗里“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的意境了！平日远远看见的杵在湖心在小孩子心目中有几分神秘色彩的喂鱼的竹阵仗近在咫尺了，那围起来的护定青草和牛粪饼的竹条儿触手可及 ，这大约是这条湖里最深的地方了，大小的鱼儿都来这里觅食，传说中的湖神娘娘也住在这儿吧！
方伯，你歇歇吧，要不我替你划船？见方伯有些气喘吁吁的，我说。
方伯笑了，这孩子，你能行吗？
试试看吧！我说。一边走到船尾，接过方伯手里的船桨，摆开身架，吃力地划了起来。那船前行了两米，却又掉头，只是在原地打转转，惹得两个女人一阵尖叫，咯咯笑起来。
我红了脸，额上冒了汗，只得将船桨重又交到方伯手中。方伯捻着胡须笑道，到底年纪小了，力气差点，嗯，孺子可教！
小船又欢快地向前划去，一船人徜徉在欢乐的湖里了……
想什么呢？我正愣怔的当儿，父亲问。
我在想前几天看电影的事儿呢！我说。
唔，时候不早了，咱们再撒上几网就该回家喽！父亲说。
我们沿着湖边继续向前走，又开始新一轮的忙碌。月亮又钻进云层里了，星光却璀璨起来，我仿佛听见那场《今夜星光灿烂》的电影里，歌唱家李谷一夜莺般婉转的歌声破空而来：我想念心爱的人们啊，你们啊，象星星那样明亮；明亮的星啊，照耀我…… 星光啊，给了我人间的希望……
多少年过去了，岁月流转，波光明灭，世易时移，虽然身处异乡，我还总是忘不了故乡里的那些人和事，忘不了那年那夜的那湖那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