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元年十二月,高宗病逝,武曌执天下,后改国号为周,定都洛阳,名“神都”。
一、神都有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神都有酒,名“忘忧”。
武皇挥手定天下,虽坐镇长安,但却营建了东都“洛阳”,所以洛阳的人特别多,鬼特别多,酒也特别多。
武周昌盛,每年有无数外域商人往来,西域的美酒瓜果,奇人异士汇集洛阳,形成了多姿多彩的洛阳风光。
洛阳城北有一酒馆,酒馆无名,却被当地人称为“忘忧酒馆”。酒馆内只有一个小二和一条大黄狗,酒柜上也只有一种酒。
酒后劲极大,无论酒量多好的人,一杯必醉,又传闻其醉的不是人,而是心,一杯下肚片刻,烦恼皆无,故名“忘忧”。
酒馆只在每天太阳落山时营业一个时辰,一天只接待十位伤心人,一人只饮一杯“忘忧”,酒尽人自醉,无言离去,留一丝忧愁作为报酬。
这个奇怪的规矩是酒馆老板定下的,在这繁华的洛阳城里开酒馆的,哪个不是为了求个财,可“忘忧酒馆”却分文不取,来客自取一杯,喝完就走,唯一的规矩就是不得言语。
有咬文嚼字的书生曾为其写道:愁愁愁,何烦忧,忘忧一杯酒,解千愁。又有街边顽童唱到:忘忧忘忧,千金难求,若入店中,莫强求,有缘自有一杯酒,无缘请先变忧愁。
没人知道酒馆的主人是男是女,是老还是少,只是听闻每月最后一天,酒馆从不对外营业,但却并不关门,第二天从外望去,正对大门的位置总有一壶酒和一个空了的酒杯。
想必那位定也是个伤心人吧,人们总是臆想到。
二、有女从远方来
有女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又到了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忘忧”酒馆里的小二伸了伸懒腰,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外面,将门留着,然后拿起扫帚认真打扫起门前的尘土,嘴里哼着的是家乡不知名的歌谣。
白天路过酒馆的人很多,相熟的人看到门口长椅上躺着懒洋洋晒太阳的小二和他旁边那条大黄狗时,总是笑着取笑他:平安,你这样做生意可是要赔钱的呀。
小二平安也总是乐呵呵的回上一句:今天正好打烊,咱也能休息休息。
远处一排大雁飞过,他看了看天,挠挠头,心里默默的想道:今日那人应该快来了吧。
夜半子时,洛阳灯火渐熄,街道上行人了无,渐渐的还起了大雾,将整个洛阳分隔于虚幻与现实之间。
平安看着门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思索了一下,点了两盏灯,挂于门外,然后端着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目光凝视着迷雾,静静的,四周只有飞虫振翅发出的声响,以及身旁大黄狗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忽然,迷雾之中亮起一丝微光,渐渐的变得越来越亮,从雾中伸出一盏灯笼,一个全身包裹在黑披风里的女人就这样出现在平安面前。
她的腰间挂着一枚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只凤凰,凤凰栩栩如生,欲展翅而飞,而全天下能有这种雕工的巧匠在两年前已经被请入皇宫,只为那权倾天下的女人服务。
平安看着这个天下都跪倒在她裙下的女人,平静的说:我本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武后戏虐的一笑,道:那你为何又等在门外,还为我留了两盏灯。
平安慢慢站起身来,向酒馆里面走去,“你这不是还是来了吗,今天要喝什么酒,我去为你准备。”
武后跟随他进入店里,坐到大门正对的位置,然后慵懒的将身子靠在桌上,挥了挥手,“一杯足以,其他的你看着办。”
“那今日请你喝一杯我新研制的酒,你是我第一个品酒的客人。”平安抬起一壶玉制的酒壶,晶莹的酒液稳稳的流入一个小玉杯中。
武后的玉手轻轻拿起酒杯,将酒倒入喉中,“这酒似乎与忘忧不同,很辛辣,入喉之后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她好奇的问到。
“酒名封喉”,平安冷漠的回道。
“名字是好名字,确实有一种一剑封喉的感觉,但我确从里面尝到一丝仇恨和无助”,武后认真的看着平安。
平安低着头擦拭着杯子,看起来同往常并无两样,只是那嘴角开始有些颤抖,他低着头的眼中似乎有一团火,突然又一下子平静下来。
“你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感觉有些急切,又似乎有些犹豫。”
武后把玩着手中早已空了的酒杯,自言自语道。
“六年前,有一个即将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来到了一个普通老人的家里,将一封足以送命的信亲手交给了他,让那位老人代她保管,可她却不知,两天后,老人家里满门尽屠,只留一小儿苟且度日,而今日则是他们的祭日。”
“我一向很聪明,也不愿装成傻子,一年前我来到洛阳开了这家酒馆,原先不过是为了思念稚奴,却不想被暗卫查出原来我店里这位默默无闻的酿酒大师却与我有这样一段渊源。”
听着武后旁若无人的在一旁自说自话,平安眼中的火更加明亮,擦拭杯子的动作早已停下。他非常认真的看着武后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似乎要将她的样子刻到骨子里。
“似乎我快死了”,平安自嘲的笑道。
“你可知,当年的事我并不知情,而那封信也并非我的本意”,武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一丝不舍,以及一丝怜惜。
“我明白,六年前我就已经明白了,我爷爷是臣,君受命臣不得不接,哪怕你为了扫清障碍我们也只能受着,那封信上虽然没有一个字,却已经说得太明白,这旧臣还是不要太多的好,但,这国是你的国,这家也是我的家”,平安从柜台下拿出一柄长剑,将剑锋对准武后的方向,手因为太过于激动的情绪而变得有些颤抖。
武后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最后看了一眼平安,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得很慢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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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路过神都酒馆的人会突然发现,门前的小二换人了,变成了一个木讷的少年,而原来的小二去哪了?人们虽有疑问,却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就像一粒尘埃,太过微小,反而不会让人记住。
三、一切皆空,轮回百世
一切皆为虚幻,轮回万千,一根线连着千般因果,跳出轮回,方才品得世间百态。
长安有传言,武后登基后数年,曾郁郁不乐,某日卧病在床,昏迷整整三日,醒后病态全无,上朝后,立数条固国方略,稳定江山。
在长安城外十里亭,坐着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和尚。
“施主,你悟了吗”,和尚一手捏着佛珠,单手立掌,双目微睁,脸上带着一丝超脱的微笑问道。
“这世间又有谁能真正悟透呢,我从万座大山之中请你出世,为我布下轮回百世,你还舍身入境,只为解我心中忧郁,如今我内心通透,思维豁达,如此已是最好”,武后望着远处的天,天上是漂浮的云彩,淡然回道。
“你后悔吗?”
“后悔,但如果再来一次,我仍会这样做。”
“杀这么多人,只为了坐上那世间最冷的座位,值得吗?”
“那你以身渡人,为证菩萨道果,却是帮了我这杀人如麻的女人,值得吗?”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不成皇,谁成皇。”
言罢,两人相视而笑。
“既然施主已经明了自己的内心,那贫僧也该回去了。”
和尚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再次向武后行了一礼,然后迎着晚霞向着十万大山走去。
武后继续坐在亭中,但思绪已经飘向远方,她回忆着百世轮回里发生的一切,那一件件一桩桩的事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一杯酒。
她笑了笑,对着和尚远去的方向,轻声说了句:“谢谢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