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丽江!丽江!
我是好美好美的红蔷薇,不枉春天来一回,绽放到天黑,惹得路人醉,平淡看待自己枯萎。我是好美好美的红蔷薇,可恨老天不作美,被摘取花蕾,被剥去花蕊,可悲送人作玫瑰。
——丽江小倩《红蔷薇》
苏颜,我到丽江了,这里海拔有点高,空气很清新,比北京好很多。没有拥堵的交通,没有高楼大厦,但人们还是睡得很晚,起得也很晚。古城的石阶踩着很舒服,城外的庄稼才刚刚种下……这座享誉国际的旅游小镇,虽然也免不了权力和资本的合谋,但本地人却活得很自在。
我在一家客栈落脚,在客栈旁边的拐角处,有一个名叫“豆之一坊”的小吃店。每天早上,听得最多的就是老板娘在店门口的吆喝声:“包浆豆腐……云南十八怪,包浆豆腐,十元一份。”这个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就像滴答的流水声,一直可以持续到深夜倦鸟归巢、街道清冷之时……
这便是市井之声,每个城市都会有的声音。但却因为是在丽江,这个声音更添了一份清雅之色。
太阳初升之时,整个古城尚未苏醒,街道上依旧冷清,偶尔有一些摄影迷会扛着沉的单反相机在街道上晃荡,还有一些垃圾车在狭窄的街道上艰难地蹒跚前进。而老板娘的吆喝声却跨过它们,飘了过来……
深夜买醉归来、晃晃悠悠的游人,走在这空旷的昏暗的古老的石街上,看到这个小吃店橘黄的灯光,听到这或尖锐或浑厚的吆喝声,心里也会踏实许多,忍不住停下脚步……
如果是住在这边的游客,最初可能会不太适应,但渐渐地,如果缺了这些反复的吆喝声,人的心里反而会不踏实。这大概就是被驯化的结果吧,就像小王子和狐狸的关系。当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寻觅这个声音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心正渐渐沉静下来。
早上起来,我经常会去那个小吃店要上一杯豆浆,几根油条,或者是几个丽江粑粑,以此充当早餐,心中充满了惬意。
这种看似没有节奏的声音,构成了我在丽江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经营着她的小吃店,卖着丽江粑粑、豆浆油条、包浆豆腐,却渐渐把这些食品的味道融化在我的记忆中。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丽江,飘向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但只要再听到类似的吆喝声,我的眼前还是会浮现丽江街角的画面。
苏颜,我一直觉得类似丽江的古城在中国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都市人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小情绪,于是就野蛮地在这山沟里造了这么一座精致的盆景。
跨过万子桥,沿着七一街一直往上走,直到官门口。每到傍晚,这几天总会听到一些嗡嗡的聒噪声。那声音,就像小时候听到的在昏暗角落发出的虫鸣。
绕开人流,循声而去,才发现是一个小女孩在卖玩具。她就站在从官门口往七一街的拐角处,左手摇着那个玩具,发出连绵不断的虫鸣聒噪声;右手端着纸箱子,微笑着对着川流不息的游人说“五元钱两个”。她在垃圾箱旁的屹立不动和游客在各条街道上的游离迷散,形成了动与静鲜明对比……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觉得这种玩具有点幼稚,更觉得她的行为有点可笑。来丽江的基本是成年人,是被都市的烟雾熏坏了亚健康群体,他们的玩具是性爱,是艳遇,是音乐,是四百块一打的啤酒,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峡谷瀑布、花海浴池……有谁会买这种简单得连小孩子都不愿意要的玩具?
三番几次从她面前走过,听到那些聒噪声,才突然想起来,那些声音原来是发自记忆深处的。只是,因为我们渐渐长大了,有了太多因欲望而生的复杂的声响,才把那些童年的声音都盖过去了。而微笑着站在三岔路口的女孩,却不知不觉地把我内心隐藏的声音重新唤醒了。
于是想到了丽江——这个带有神秘梦幻色彩的地方。丽江是个复古的地方,却未必是个纯朴憨厚的所在,太多奇怪的不正经的元素填充着它的色彩。于是,总有一个符号会触动你心里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些记忆,或美好,或伤感,或疼痛,但都是曾珍视过且挥之不去的。
苏颜,我在想:所谓传统,所谓凝结的文化,或许就是用来寻找的吧——寻找母亲怀中的呼吸和温暖,寻找最初的那片大地的炙热与苍凉!于是,有了平遥、凤凰、丽江、故宫、马王堆、壶口瀑布……于是,有了一个很昂贵的词:“怀旧”——抛弃妻子,辞了工作,订一张昂贵的机票,在万里高空飘荡,只为了寻找一个可能在记忆中生活过的地方。然后,在一个看似理所当然的地方,泪流满面!
有人说:“来丽江的人都是有故事的。”我觉得这话很矫情,哪个城市的人没有故事呢?只是,人们习惯了把故事拿到丽江来晒罢了!晒完了这些故事,再次把伪装的外衣披上,装得像个成年人,若无其事地在别的城市游荡……
突然想起小鹏在《背包十年》里写道他在丽江时,和一群人在音乐火塘里潸然泪下的情景……想起他在书上说他的职业就是旅行,于是世界上那些著名的城市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于是,我猜他是个没有童年的人,又或者,他的童年无处安放!
苏颜,我现在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只要一安定下来我就会想:要是有个女人在身边就好了。可又转念一想,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给得了她的呢?我这种人的精子不值钱。
苏颜,在丽江闲逛,我经常会不经意遇见这样两位老人。男的是个盲人,背上挂着一个黑色的音响,腰上缠着一个二胡;女的已经白发苍苍,老式的圆框眼睛,拿着一根木棍牵引着身后的盲人。
他们身上的衣服很破旧,二胡拉出的声音凌乱得不成旋律。可正是因为它难成旋律,才让听到的路人纠结、难受。
无论在古城还是新城,都难免会遇到他们,总让人有种阴魂不散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恻隐之心,遇到了,总会不自觉地加快步伐,却忘了其实这也是生活!他们处在社会的底层,是为了生存才相互搀扶着,在我们的视线中游荡,我们又有什么权利责备他们坏了我们游玩的心情?
丽江有很多美景,很多美景都让人震撼!但不仅仅是美景美人让人震撼,触及生活本质的场景更让人动容!
以前,看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里面一开场就描绘胡琴声。“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倾城之恋》的故事发生在二战前夕,在战火弥漫的时代,民不聊生,于是便滋生出了许多难堪的苍凉的情景。庭院昏暗角落咿呀的胡琴声,是对女主人公流苏的心灵写照,更是对那个时代以及人心道德的强烈控诉!而张爱玲的这句话,不仅奠定了《倾城之恋》凄凉的底色,也成了整部小说的点睛之笔。
从小说中走出来,走到触手可及的生活中,两位老人的身影依旧会在丽江继续游走,会在各个城市继续游走,会在各个时代继续游走,会在每个人的心中继续游走!
无论在哪个时代,或和平,或战乱,或变革,或宁静……人这一生都是在这欲海中挣扎!丽江也不例外!
苏颜,游走在丽江古城,或者是束河古镇,总会看到很多淘碟店。它们有一些很共有的特点:面积不大,装修很简单却很精致,墙上贴着几张酒吧乐队的海报,放着侃侃的《滴答》、遇见的《在路上》,当然,还有小倩的歌。
这样的淘碟店,在大城市是很少见的,只有这种以旅游为生的古城才会有(想必平遥、凤凰、大理也不少!),因为只有这种气氛的古城才会有人肯停下脚步去听路边的一首歌。
淘碟店的歌,有很多都是酒吧的乐队自己唱的,有些是原创,有些是翻唱。在所有翻唱的歌曲中,汪峰的歌大概可以排首位。
是的,音乐是丽江古城里很有特色的一个元素。江湖、遇见、情人、风云、扯淡、情书、夜遇……数不尽的音乐火塘,数不尽的乐队!
在五一街的“江湖”,听到小松翻唱迪克牛仔的《再谈一次恋爱》,在“日光倾城”的三岔路口驻足听王菲的《红豆》……
不过,最惬意的莫过于在观景台的“遇见”门口,一边吃着重庆老火锅火,一边喝着风花雪月,一边搂着别人的老婆,一边观着古城全景,一边听着汪峰的《春天里》,就这样不知不觉夜幕已至,不知不觉凉风袭来,不知不觉人影晃动,不知不觉吐了满腹真言,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天,竟不知老之将至……
于是想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纵情山水,纵情音律,在觥筹交错之间快意人生……于是,那些即将离开丽江的人,总会在我面前感慨:这样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难舍之情溢于言表!
苏颜,我觉得丽江就像某个夜晚做了一个千回百转的梦。在梦里,人们可以尽情地和陌生人谈心、做爱,随意地睡到自然醒,放肆地哭,放肆地笑,放肆地怀旧,放肆地亲近大自然的生活……
只是,这种生活是昂贵的、奢侈的,需要我们抛弃的东西实在太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真正放得下。
在北京攒下来的一点点钱很快就花完了,我必须快点找到工作。半夜,在古城外的网吧上网的时候,在线上遇到小艾,那时他已经离开山东,在广州接受培训。
“今天我和她聊天了,可开心了!嘿嘿。”
我问他:“你还没睡吗?她是谁啊?你新认识的女孩?”
“是的。今天在看于坚的书,觉得他的话实在是很有启发性呀,内心与创作都很成熟……他说:在实践中,你仍通过你自己的实际经验继续写你认为成功的诗。你照着自己的想法生存下来,并不借助于理论的确定,而是借助于对某些满足的时刻的信任,你直觉地知道它们是扩展的时刻。你通过上一首诗的造访而得到证实,又受到下一首诗的躲避的威胁。最美妙的时刻是当你的头脑仿佛要爆炸,词句和意象冲出它们自身的和谐进入了漩涡的时候。以前觉得现在人怎么还写古体诗呀——那种不自由的东西。现在看看,突然有种故土的感觉,老泪纵横,一种坚守的感动。自己难道不也是这样吗?没有了他们,世界不更乱了吗?”
他的思绪天马行空:“为什么我的人生依旧很困惑,对纯粹感到越来越可怕,总想着幸福,其他的路,持疑不决。我放佛怀着一封信在一个人门前徘徊。我们离古人太远了!美学家宗白华谈到易经以来的‘文化集冲与提高’这种意志力,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继承,并提高我们的意志力和表现力。我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太差劲了,但还是要写。”
看得出来,小艾今晚很兴奋,但到底是爱情还是诗歌在催化这些情绪,我也分不清楚。他接着说:“据说我们的生活也没多大变化呀,怎么能过下去呢,真是奇迹。所以要时刻告诉自己,安静安静。人生是不是就处在这样一个未抉的状态呀?只有内心的变化,但到头来好像也没变什么。”
我说:“我也觉得是,内心很澎湃,但客观的世界却其实很平静。”
“真想去日本写诗呀,那么美的景色和国家……坚强的美好趋于柔弱。我今天还看了泰戈尔,太想她了……我看过一篇瑞典戏剧家斯特林堡的短篇小说,好像叫《爱情与面包》。许多作家都在讨论两性间的关系问题,婚姻对于任何人都应该是严肃的,作家尤其如此,许多悲剧和美都在我们身上发生。对我而言,婚姻尤其严肃——即使我不是一个作家。在看许多问题的时候我们的眼光必须远一点,我一直这么觉得。理论的东西有很大缺陷,我现在发现自己需要从很多方面去思考。”
我说:“君子不器,我们不应该成为某种工具,我们应该成为我们自己。”
“嗯,生活还是很美丽的,面对悲剧在我们身上发生,如何面对,不是仅仅依靠思考就能解决的。孟子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也没有具体明确的讲如何,而是说命运会怎样在你身上发生。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1881年2月15日,兰波在给家里人的信中写道‘你们以为我生活得像个王子,但我自己清楚,我过着愚蠢而乏味的生活’,那时候他还很爱书,也在学新的语言,像一只鸟……你知道吗,我太兴奋了,看到于坚说的那些话却感觉字字玑珠。该怎么形容我内心的喜悦之情呢——要是她此刻亲口要答应嫁给我,我也会说‘你等一下!’呵呵~或者如老杜所言:剑外忽传收蓟北……”
“我想我应该容纳更多东西,更广阔和深入的思考,爱生活,承载使命。当然,我觉得自己、诗歌都还没有转向,我还是我。可能是阅历不够,也可能是我觉得这样就好,生活和世界本应如此。对生活和世界的一种介入,或者说创造。我在考虑如何写诗,这种记录很客观,像是流水账!唉,不知道这样好不好。”
我说:“你可以加一些自己的想法或者是感受进去,这样就会更像是你自己的东西。事情很多人都在做,但做这些事情的体会,却是独一无二的。各自因体会不同,表达方式不同,会呈现出很多种文字形态。”
小艾:“写诗可以,记录也可以,但我现在先不想记录就加进去,那么多字太累了。我那时的感想是特别多的,但我会用一条隐形的线把本不想干的事物牵起来,我觉得许多东西本来就是跳跃的,或者说,那种生活就是如此,但与一些人交流可不行
我说:“不知道,可能我境界还没到杜老那级别。所以,我还是喜欢你早期一点的作品。”
小艾:“哦,我希望还能有李白的那种天然率真,所以需要很谨慎的尝试。”
我说:“所以,我希望看到的是天然率真的你——就像这丽江郊外的风景一样。这跟哲学认知和生活气质有很大关系,而不是杜甫那样的你。”
小艾:“怎么说呢,这种东西真是恍兮惚兮,其中有象,不好说,我不想成为谁,因为模仿。我只能是我自己,但我有某种渴望,或者说是召唤——这当然可能是接触到某些东西的影响。其实说实话,我真的不大清楚你所说的以前的我自己,但我感觉自己真正的是从一而终的,但又确实在变,这么说吧,或许正是这种态度和感觉,让你觉得你不可能是第二个别人,不是李杜,不是于坚或顾城,也不是此前的自己。就像他们说叶芝,或者说佛,我忘了佛经那里怎么说来着,就是说没有来世和今世的问题,好像又是说灯的问题,到底是夜晚的灯还是白天的灯,其实都是一盏灯。叶芝也还是叶芝,虽然每个时期会有不同,有人喜欢那个时期,有人喜欢这个时期,但不可否认,叶芝还是叶芝,可你也可以说,这什么也没说,有人会说,郭沫若也一样呀,那就看命运吧,因为这不是理论问题。”
我说:“你和我一样,都在探索。”
小艾:“上天保佑,我只能像爱她那样祈祷。希望生活可以越来越美,在广州培训的这段时间在看云南的图片,太美了,真希望人生也能如此。我真恨不得和她一起融进那样的世界,很爱这个世界,很爱诗歌,很爱她,无论将来如何,无论我怎样的爱,希望初衷不变。我昨天感觉到我的诗歌有两部分,天性似的,还有是后来逐渐不自觉的归家意识,喜欢一种原初性的,今天感到我需要平衡两者。唉,怎么说呢,我怕在许多时候失去自我,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呀,我真不明白,那时候我想可以的话以后写长诗,归乡似的中国新诗,但我突然害怕这种可能性。我很想去九寨沟生活。”
我说:“我现在最迫切的就是找一份工作。”
小艾“我也是,我在努力挣钱,希望越多越好,然后娶她,很认真的。对于许多冒险的事情,我得有存在的基础,这种基础就是我对生活的态度——天性和原初性。毋宁说我在追求什么,不如说是回归。我觉得前进就是倒退——和插秧是一样的,倒退就是前进。这样的生活才美,才是有基础和值得的。”
他好像没在听我说话,我重申:“我想找工作,隐居式的工作。”
小艾:“隐居主要还是心态的,我觉得自己就是隐居。‘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应该是死后的事吧。对于中国人,或者说现代人,是不可能的吧,因为我们已经被边缘化了。只有到了反者道之动的时候,才能完成真正的隐,但生活恐怕永远无法预期。所以我们要基础地生活——最低程度的生活就是静,创作就是动,但不是一分为二的,因为生活是同一件事情,效果是同一的,这就是我!我应该没有在幻想吧,我喜欢女性那种温柔的倔强,生活也像如此……对了,你准备找什么样的工作啊?”
“如果我想像你一样当社工呢?”
“做社工肯定不行啊,实习生都不能留下来!”
“你那里不是有果园吗?”
“那我帮你问问,看看工资怎么样,还有要做什么事,看你做不做的来。你要的是清闲一些的工作是吧?工资大概多少?”
“开玩笑的啦,我现在丽江,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飞到广州来?”
那晚我和小艾对着电脑聊到快天亮,几乎都快忘了要找工作的事。走出网吧,室外的空气还有点冷,但心里却很充实。
没过多久,我在一家客栈找到一份工作……
我刚到这个客栈打工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同事也在,她的名字叫麥麥,身材娇小,声音有些沙哑,不喜欢吃叶子菜。
曾有一天,闲坐在院子里,兴致一来,便在网上搜了很多老歌来听。张学友、刘德华、许茹芸、杨钰莹、郑智化、蔡琴、窦唯、王菲、小刚、SHE、周杰伦、任贤齐……那晚,我们在院子里一直听到凌晨一点多。
她说有些歌在KTV里是必唱的,只是她现在的嗓子已经不行了,都不太敢唱了。不抽烟的时候,她可以唱许茹芸,现在只能唱汪峰和窦唯了。从许茹芸到窦唯,我不知道是怎样一种过程。
她说,有些歌是不能听的,一听就会哭。
我问她为什么会哭,她说:“因为里面有故事!”
老歌有时候意味着很多东西,不仅仅是歌词,而更多的是听歌时的环境,以及听歌的人。一首歌,诞生之时,含着创作者的故事的心情;诞生之后,不断地被传唱,也渐渐累积着无数听众的故事和心情。
在热恋中喜欢过的一首歌,失恋之后再听,总免不了要掉眼泪!在母亲怀里听过的一首歌,多年后看着白发苍苍的母亲,再听一遍,总免不了要内疚很久。学生时代和死党唱过的一首歌,再唱一遍,总免不了怅然若失……这便是音乐的魅力。
我对着电脑,给她读我上大学时完成的《一分钟的朋友》。
她问我:“你还这么年轻,为什么文字里头总有宿命主义的痕迹?”
我说:“因为里面有故事!”
她笑了:“把灯关了吧。”然后,我们就置身在一片黑暗中,这样就看不到彼此的泪光。
然后,她的唇慢慢地贴着我的唇……她的身体很温暖,抱着她的时候,我几乎忘记了北京的寒冷,忘记了文学,忘记了老师的眼睛。我的阴茎触碰到她阴唇的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从下体流过。我听不见她的呻吟,只能感受到她的腰肢在不停地有节奏地扭动。这种感觉真好,庆幸自己是年轻的,有足够的心力去享受这人间的馈赠。我的脸贴着她的乳房,她的心跳那么有力,窗外还有月光……
“我喜欢让自己偶尔处在黑暗中。黑暗隔离了人的理性,它让人有藏身之处,做什么都可以,讲什么都可以。第二天太阳升起,世界重现,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你不觉得丽江就是一个‘黑暗’的地方吗?从别的城市跑来这里的人,把自己置身在理性和道德的真空中,去体验曾经不敢尝试的生活,获得一种满足和解脱后,就坐等太阳升起。然后,他们穿上体面的衣服,飞向原来的地方,道貌岸然地做个好人。”
苏颜,那是我来丽江后第一次做爱,和爱情无关,和夜色有关,也和音乐有关……以前,看着来丽江寻欢作乐的那些人,我心里充满了羡慕,免不了会想:如果我身上多一些钱,多一份光环,或许也会有女人对我投怀送抱吧。
躺在床上,她很平静地跟我讲她的过去。她说她是温州人,从小在上海长大,父亲经营着一家还不错的外贸企业,生活还算不错。但父亲和母亲离婚,接着又娶了另一个女人,之后就一切都变了。她说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她说她想知道,在她父亲眼里是那个女人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她说我做爱的时候就像一个孩子,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
苏颜,有那么一刻,我觉得麥麥和你很像。那份骨子里的倔强,以及顾影自怜的样子,就放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想来也觉得唏嘘,在青岛的时候,我们曾经那么近,近到都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始终没能和你做爱,只是傻乎乎地听你讲那些陌生男人们的故事……如今想想,也觉得可爱。
是我们都害怕负责吗,还是彼此都没意识到可以通过身体来交流?
我跟她说:“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但这个故事比较长,你有时间听吗?”
她说:“好啊。反正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挥霍。”
我说,我自小在乡村长大,在我年纪尚小的时候,正是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最严厉的时期。我曾亲眼看到很多躲在“暗处”的孕妇被成群结队的乡村干部从衣柜里拖出来,送去镇上的医院引产。被拖走的时候她们大肚便便,几天后回来身材纤细,可我们都知道,肚子里孩子没了,可村庄里的炊烟依旧,生活依旧。
我说,我记得有一年,有位怀孕的亲戚为了躲避搜查住到我们家,和我太奶奶住在一起。她白天几乎不敢出门,到了晚上才敢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每天我们都要送饭去给她吃,她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大,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
我说,村里躲避计划生育,大多是因为家里还未生出一个男娃来继承香火,于是不得不上演“超生游击队”里那啼笑皆非的一幕。躲在我家好几个月的那位亲戚,那次并没有如愿生出一个男娃来,算命的说她要生九个女儿才能换来一个男孩,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生育大战就此展开。母以子贵,女人在家族里最终退守为一个生殖工具。
我说,为了减轻生活的负担,也为了给未来那个继承香火的男孩腾出更多的生存空间,没被乡村干部拖出去引产、侥幸生出来的女儿,往往会被送到别人家去寄养。
我说,我不知道这些年我的那位亲戚为了给家族生个男孩送走了多少个女儿,我也不知道他们送走这些襁褓中的女儿们时是什么心情。但我隐约记得,她的大女儿叫“招娣”。
麥麥问我:“最后怎么样了?”
我说,多年以后,经历了那场波澜壮阔的生育大战之后,他们终于盼来了一个姗姗来迟的儿子……
我说,就在前几年,我还见过那位亲戚,他们家终于在县城买了房子,春节串门去拜访他们,已经上高中的孩子怕生,躲在自己房里一直没出来,我始终没能见到那一场漫长的牺牲和等待之后的“真命天子”,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最后我说:“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很多人,都不容易……”
麥麥听着听着就落下泪来,故事讲完的时候,天已经渐渐亮了,她的眼泪也干了。她起床穿好衣服:“不如,我们去山顶看古城全景吧。”
云南和北京有时差,丽江的人醒得比其他城市的人晚。我和麥麥扛着相机走在古城的街道上,寂静无人。暖和的阳光打在被磨得光亮的石阶上,风还是有点凉。
爬上山顶,我们在观景台旁坐下来。眼前就是古城,它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乳白色的雾气弥漫其中,给这座城增添了几分静雅之色。往古城远处眺望,除了玉龙雪山,便是一片连绵的青山,像极了家乡的山。
我们在山顶拍了很多相片。麥麥在生活中原本是个清净内守的女孩,不知怎么的,一遇到镜头,就像换了一副灵魂,一笑一颦之间都极具诱惑。她的背影逆着朝阳,就像马上就要融化掉的冰淇淋一样,直让你想迫不及待地恨恨地咬上一口——哪怕只有一口。
下山后,麥麥就真的慢慢“融化”掉了:那晚之后没过几天,她便只身去了泸沽湖;从泸沽湖回来丽江后没几天,她便从客栈搬出去了。过段时间我再联系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离开丽江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