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午后,天有些阴沉,阳光从云层缝隙透过来,给世界洒下一片朦胧的光。阳台的轮椅上坐着一位老妇人,白发如雪,目光平和,手里端一杯热茶,望向窗外。在她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向日葵,笔直的花茎,金黄的花盘,给灰暗的世界增添了一抹暖色。一位年轻女孩走过来,在她腿上搭了一条方格子呢毯,轻声说到,“奶奶,回屋休息吧。”
“再坐会儿。”老妇人说。
“好。”女孩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我陪陪您。”
老妇人点点头,祖孙俩谁也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女孩问,“奶奶,为什么您一直喜欢向日葵呢?”
老妇人微微一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女孩答道。
老妇人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缓缓说到,“那是1938年,我17岁……”她的目光有些迷离,思绪飘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
“当时我在南京国立艺专学美术,一个冬日下午,也是这样的天气,我坐在街心花园里专心致志地画画,画的就是向日葵。一个年轻的国军军官走过来,中等个儿,黧黑的面孔,眼眸很亮。等我画完后他说,这幅画能送给我吗?我说为什么。他说他喜欢向日葵,因为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让人感到温暖。我把画送给了他,就这样我俩认识了,他是空军飞行员,姓陆,我俩都是江苏人,他是溧水,我是宿迁。”
“于是你们就开始交往了?”女孩略有些调皮地问。
“嗯。”老妇人低下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小姑娘般的羞赧。“我俩成了恋人,在他不训练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饭、逛街,讨论时局的发展。当时我住在城外,特意在院子里种了一小片向日葵,每次他驾驶飞机从上空经过,都会降低高度,摆两下翅膀,向我问好。”
说到这儿,老妇人低下头,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一个陈旧的皮夹子,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一身戎装,英姿勃发,右下角依稀可辨几个字,“小随惠存,1938.2.6”。
“原来您叫小随。”女孩微笑着说。
“是他对我的昵称,希望我俩永远相伴相随。”老妇人的眼光愈发柔和,伸出皱纹纵横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仿佛这样就可以穿越时空,触碰到那张年轻的面孔。
“我记得他对我说过,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在郊外买一处房子,庭院里种满向日葵。当夕阳西下,他会坐在走廊里弹着一把老吉他,向我轻轻歌唱,歌声像是草原上吹过的风,从遥远的地方来看我,把许多的故事讲给我听。”
女孩的眼睛有些湿润,她静静地依偎在老妇人身旁,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她问,“后来你们在一起了吗?”
老妇人摇摇头,眼神黯淡了下去。
“为什么?”
“因为该死的日本人。”老妇人用手在腿上轻轻捶了一下,“原本我们定好6月份结婚,结果那年4月日本人轰炸南京,他们全队出击。在天上,他被五架日机围攻,战机已经中弹起火,最后时刻他放弃了跳伞求生,毅然驾机撞向敌人,与日本飞行员同归于尽……”
女孩发出“呵”的一声,握住了老妇人的手。时隔几十年,她仍能从老妇人平静的话语中感受到当年那场空战的惨烈。
“那一仗他们打出了中国空军的威风,给了日本人一个狠狠的教训。但是自己也损失惨重,他殉国了,他的僚机驾驶员失去了一条腿。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浑身缠满绷带,刚从截肢手术的麻醉中醒过来。他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我,出发前,长官特意叮嘱他,如果自己有什么不测,请他照顾好那片向日葵……”
说到这儿,老妇人的声音有些哽咽,眼角有泪花闪烁。
“原来是这样。”女孩轻轻呼出一口气,“难怪您这么喜欢向日葵。那后来呢?那个僚机驾驶员照顾向日葵了吗?”
老妇人点点头,微微笑了,“照顾的很好。”
话音刚落,在她身后传来一阵“橐橐”的声音,随着声音,一个满头白发、腰杆笔直的老人端着水杯走了进来,“老婆子,该吃药啦。”
女孩喊了声“爷爷”,老人点点头。老妇人接过水杯,看了一眼老人,微微皱起了眉头,“是不是腿不舒服?我怎么听着脚步发沉,不合适的话可以让孩子们再去换。”
老人哈哈一笑,拍了拍右腿,“没事儿,新换的嘛,总得适应几天。”
老人推着轮椅送老妇人回屋去了,女孩坐在阳台上,托着腮陷入了沉思。屋外的云层已经消散,世界一片光亮,沐浴在阳光中的向日葵开的更加蓬蓬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