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村子的东北角,有一片茂密的洋槐林。小时候,这是我们的乐园。
春天,万物刚刚复苏的时候,我们常常在这里挖药草,挖药草本来是一件体力活,不光要带着沉重的䦆头和笨重的篓子,还要漫山遍野地找。
有一种药草,不光喜欢长在山坡上,还喜欢长在大树底下,偏偏它的根又是最值钱的。为了能挖到它,小小的我们可谓是吃尽了苦头。眼尖的小伙伴,看到药草后,把篓子放在下面,只带着䦆头爬上半山坡,如果刨到一棵大的,会兴奋地举着刚刚挖到的药草向山坡下面的小伙伴炫耀;有的小伙伴干脆直接拎着篓子扛着䦆头在半山坡上边走边找。有时候,眼睛光顾着找药草了,忘了脚下的路,一个踩空,连人带篓子一块咕噜咕噜滚下来。那时候,人虽小,也不懂得啥是矫情,即使摔疼了,哎呦几声,然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继续寻找下去。
到了中午,回家的路上,小伙伴们开始分享一上午的劳动成果。看谁挖的多,看谁挖的大。如果有个小伙伴挖到了“药王”,那可是值得骄傲很长时间的事。
等到槐树的叶子已经长大,地上已经铺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的时候,我们这群挖药草的小伙伴又变成了牛倌羊倌。
放学后,牵着自家的牛羊来到这片树林里。牛羊自在地吃草,我们愉快地捉蚂蚱、螳螂甚至还有蜻蜓。细心点的孩子,会带一根长长的绳子,一头栓在牛羊的脖子上,一头系在大树上,以防牛羊走远;有的孩子干脆直接给牛羊解放般的自由:不栓绳子,任牛羊撒欢,到处吃草。不用担心抓不到它们,这些得到解放的牛羊在“酒足饭饱”之后,会乖乖地走到小主人的身边,或者小主人大喊几声,它们便会朝着小主人的方向走去。
也有比较叛逆的牛羊,树林子里清脆的嫩草它们不吃,偏偏要跑到树林边上的田地里去吃庄家。有的小孩玩过了头,根本忘记了放牛放羊这回事,只有听到地里耕作的乡亲们大喊:谁家的牛,吃到我家庄家了。这才猛地想起来自己还在放牛。
待到夕阳西下,村边升起屡屡青烟的时候,牛羊们已经吃的肚子滚圆,小伙伴们的小笼子里也已经关了不少蚂蚱螳螂,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这片天然乐园。
金色夕阳映照的小路上,牛羊们缓缓而归,孩子们嬉戏打闹,路边田地里青葱的庄稼,混合着空气中泥土的芬芳,给这个再平凡不过的小村子涂上了一层浓重的童话色彩。
一年四季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槐香四溢的时刻。这时候,这片林子里除了我们这些小小人的常客外,还有邻居的大妈以及年轻的小伙、姑娘。
在槐花盛开的时节,林子里的槐花香弥漫了整个村子。周末的早晨,在甜甜的香气中醒来,来不及等到露水退去,小伙们便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来到了这里。
那时候,这片树林不再是绿油油地一片,而是变成了白茫茫的颜色。会爬树的小伙伴,嗖嗖地爬上去,折几支小小的满是槐花的树枝扔下来,女孩子们在下面一边捡一边指挥着“折那个大的,折那边的”;邻居的大妈们也是为了槐花而来。大妈们通常拿着一跟竹竿,竹竿头上绑着一个钩子,看到中意的槐花,用钩子勾住树枝,轻轻一拧,清脆的树枝咔嚓一响,带着大片的槐花落下来。
这些槐花,过不了几天就上了人们的餐桌。它们被大妈们灵巧的双手做成各种美味:槐花包子,槐花饼以及单纯地用面粉蒸槐花,配以简单的蒜泥,是那时当之无愧的美味。
在这个香气四溢的季节,村里谈恋爱的年轻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这片洋槐林,是他们约会的秘密圣地。那时候,没有电影与爆米花,没有咖啡与牛排,这片诺大的洋槐林,给了小伙子们丰富的想象力:编一个戒指、一顶草帽、一个花环或者采几朵小花绑成想象中玫瑰的样子,都可以哄姑娘们开心好多天。
夏天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来临。知了开始爬上枝头知啦知啦地叫个不停,大雨也会在人们毫无躲闪的情况下不期而至。这时候的洋槐林,枝叶更加繁茂,每一片叶子都在尽力地朝着阳光生长。地上的青草已经没过膝盖,到这里玩的小伙伴慢慢减少。
但依然有那么一群知了的爱好者会经常来到这里。阳光毒辣的中午,大多数人选择躺在家里睡午觉,而他们带着事先洗好的面筋和长长的竹竿来到这片树林,把粘下来的知了用针穿在长长的线上。待到晌午过后,人们午休完毕,三三两两地拿着蒲扇聚在胡同头、大树下谈天说地的时候,这些人凯旋了。
隔着老远便能听到知了们吱吱哇哇的求救声,他们依然拿着长长的竹竿,只不过竹竿上多了一串长长的已经折翼的知了。他们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走回家,碰上熟人,也会豪爽地说一声:晚上来家喝酒啊,看,下酒菜都备好了。
树叶渐渐凋零,地上的荒草开始枯萎,天也越来越冷。这时候,我们已经很少来这片洋槐林了。通往洋槐林的小路上,通常能看到推着小推车的大爷们。他们用草耙子把厚厚的荒草堆成堆,然后捆成大大的一卷推回家,作为漫长冬天里牛羊们的草料。
当厚厚的大雪覆盖了这片洋槐林的时候,我们正围在自家的炉子上烤火。这时候的洋槐林,静悄悄的,没有人。年轮,在它们粗壮的树干上又画了一个圈。
这时候的洋槐林是寂静的,静地听得到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这时候的洋槐林又是不寂静的,厚厚的大雪给它们盖上了温暖的被子,深藏在泥土底下的根部,正在努力地吸收营养,为来年绽放的生命做充分的准备。
村头的这片洋槐林,就这样静静地守护着我的童年,陪伴我长大,目睹我打包好匆前的记忆,开启人生的另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