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只蟾蜍掉进石油里

有一年，一些人开着大吊车，在村北的盐碱地里打了一眼油井，之后就开车走了，油井搁在那里就一年多也不见他们回来过。

又忘了过了多久，那油井口竟真的冒出了黑黑的、浓稠的石油。

就是那个活阎王似的村书记，号召大家去油井取石油，用扁担挑回家，烧火做饭用。

能省下柴草，大家自然高兴，便找出破铁桶，旧陶罐，挂在扁担上，兴冲冲地赶来。

大舅还在院子里挖了个一米见方的坑，用来盛挑回来的石油。

烧火做饭的时候，只要用干草把火点着，再用小铁勺挖点石油，添在火上，火就着起来，很久都不灭。但石油燃烧总冒又浓又黑的眼烟，把土灶熏得乌黑。

有时候，我不小心把石油抹到衣服上，怎么也洗不下来，黑黑的，很难看。

放学站队的时候，我总用书包挡住那块污迹，怕被老师看到。

有一次，大舅去村后挑石油，让我也拿个小桶一起去，这样可以多取一点。

油井流出的石油都汇集到一个大池子里，村民们各自用铁勺从池子里舀石油，倒进桶里，桶满之后，就挑回家。

我也忙着往自己的小桶里舀石油，骨碌一下，从池子的岸边滚落下一个土黄色的小东西，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小蟾蜍。

平时我最恶心这东西了，比青蛙还要恶心，挖野菜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便头皮发紧，一身的鸡皮疙瘩，比看到蛇还要受不了。

看来那小蟾蜍，被拥挤的人群赶到了池子边，不小心才滚落下来，或许是被人无意中踢下来的，大家在忙着舀石油，谁会注意这小东西，除了我，没人怕它。

虽然恶心，但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东西开始还蹬腿挣扎，一会儿就淹没头，只见冒了几个气泡，就再无痕迹了。

我想到了一个人若是陷到沼泽里，不是一样的过程吗？

                  （2）把小伙伴推到井里竟是游戏

有天吃晚饭的时候，大妗子宣布一个惊人的消息，说跟我要好的几个小伙伴都遭到了家长的毒打。尤其是名叫小真的小伙伴，被她爹吊起来用皮带狠抽，一天都起不了床。

我急忙问为什么?

大妗子把脸转向我：“为什么？闯大祸了，幸好你没参加，要不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我急忙低下头吃饭，等待大妗子的下文。

原来这几个小伙伴，前天围在井边看青蛙，不知是谁突然就把一个女孩往下推，而另一个女孩眼疾手快，抓住了头朝下，正往井里掉的女孩的腿。

这一幕真是吓死人，虽然那女孩没被淹死，但却吓掉了魂，回家后发高烧，不吃不喝。

人家的爹娘问了大体经过后，自然会找上家门。

那几个小伙伴，知道闯了祸，开始还支支吾吾不想招供，但经不住爹娘的打骂，只好全说了。

原来，是她们几个早商量好的。

她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这样的杜撰，竟然大胆妄为，想真实排演一下，把性命当成玩笑。

在推下去的瞬间捉住女孩的腿，能抓住的几率不过是万分之一，她们没弄出人命，实属万幸，万一那个女孩被淹死了，怎么跟人家的爹娘交代，几辈子都住在一个村里，以后怎么面对人家的爹娘？

为了让她们牢记教训，爹娘们都往死里揍，过了好几天，也不见她们出来玩。到了学校也是蔫蔫的，没有了往日的生龙活虎。

我心里也觉得她们做得不对，偷个鸡吃就是大错了，怎么能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既然要做实验，为什么不拿自己做，何苦吓坏了那个无辜的女孩。

看来，她们真记住了教训，以后再没犯类似的大错。

如果我当时在场，肯定会制止她们的，毕竟这不同于小偷小摸。

                   （3）个子那么高的男人怎么会淹死？

有一年的夏天，正好是中午，刚刚吃了午饭，就听到村里有人在大声喊叫，听不清喊的是什么，大人孩子都跑出来看个究竟。

我只穿了一件小裤衩，光着上身，还一个劲地抠自己的肚脐眼玩，小姨不让我玩，说抠抠会肚子疼。

我想自己也就四五岁，刚刚记事，小姨拉着我的胳膊，也跑到街上看热闹。

最后终于明白是有人溺水了，就在村东头的池塘边。

全村的人都着急地往那里赶。

我和小姨到的时候，已经围了很多人。

小姨胆子小，我们就躲在高处往下看，池塘是低洼的。

只见一个大黄牛站在下面，黄牛背上，横趴着一个人，头和脚都耷拉在牛的两侧。

有几个男人在下面忙活，更多人的人站在一旁，紧张地观望。

不一会儿，就有了动静，趴在牛背上的人，吐了好几口黄水出来，最后一口还有血。

只听一个男人说，：“醒了！醒了”

好几个男人就把牛背上的人抬下来，放在一旁的草席前。

那个男人脸色蜡黄，没有睁眼，头发还湿漉漉的，只见他胸口有了起伏，大家才放下心来。

只见一个男人冲大家摆摆手：“好了，没事了，都回家吧！”

人群才散去。

我问小姨，那个男人个子那么高，小池塘水很浅，怎么会淹到他呢？

小姨说：“我也不知道，池塘里可能也有深的地方吧！“

过了几日，我便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几百人的小村子，谁家的事也瞒不住。

说这个大个子男人，上午去田里锄草，回来的时候就顺路去池塘边洗手，村里很多人都这样做，这样节约了家里的水，那是用扁担挑回家的。

可这个男人不小心就滑进了池塘里，谁知道，下面竟有一眼多年前的废井，好几米深。这个男人不会游泳，只能往下沉，幸好别的村民也来洗手，才把他拖上来。

当时，已经喝了很多水，昏迷了，牵了大黄牛来，才有了前面的那一幕。

好在人没事，有惊无险。

可事情还没完，后来的事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邪乎。

过了没两天，我就听到惊人的消息。

说前两天溺水的高个子男人，又溺水了，这一次没有抢救过来，死了。

这一次，我没有到现场去看，听说的时候，人早已死了。

第二天就出殡下葬了。

去看出殡的时候，也听到了那个人死前的细节。

说就是前一天早上，这个男人也是去锄草，又到曾溺水的地方洗手，碰巧又滑进废井里，可这一次没有人来，等到有人看见他的锄头放在池塘边，走近一看，才大叫起来。

但这一次时间太长，已经救不活了。

村里的人都觉得蹊跷，这么个大男人，怎么几天内两次在同一个地方溺水，最后丧了命，已经被淹到一次了，难道还不小心，又去那里洗手，又溜到那废井里去？

再说，几十年了，也没听说那池塘淹死过人。

这时候，迷信的说法自然就来了。

有人说，那废井里不干净，有脏东西，把男人的魂魄勾走了。

也有人说，阎王爷早就给他定了死法，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他得赶着去阴间报道呢！

只有大奶奶叹了叹气，说了一句：“命啊，他就是这样的命啊！”

按说大奶奶整天讲鬼故事，这会儿肯定会说出几个鬼仙妖怪之类的，可她什么也没说。

长大了，我才知道，大奶奶只是讲着玩，她根本不相信鬼怪的事，她的叹气是暗示那个男人是自杀的。

或许吧，那个时候很少听人自杀。

那个男人的死也太离奇了，唯一的解释是他想自杀。

可全村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一点，或许是为了不让他的家人伤心，也维护死者的尊严，毕竟自杀是不太体面的。

                      （4）小芳死了

小芳是邻家的小女孩，比我小两岁，长着一双大眼睛，聪明可爱，她有个哥哥，长得憨憨的，脑子不太灵光，小芳独得爹娘宠爱，被视作心肝宝贝。

她娘也仿着我的连衣裙给她做了一条，也是粉红色的，小芳穿着很漂亮。

一天早上我听大妗子说，小芳昨天夜里去了镇上的医院，她的感冒变成了肺炎。

好几天前就听说小芳感冒了。

临近黄昏就听到了噩耗，因抢救无效，小芳死了。

小芳的遗体被拉回了家，她娘哭得快疯了。

第二天一早，很多老奶奶在小芳家里搞仪式，准备把她下葬。

我不觉得害怕，好奇地去看，也有几个小伙伴在那里。

老奶奶一边在忙活一边在叹息流泪，我才听明白小芳生病的经过。

她感冒了好几天，不见好转，前天夜里发起了高烧，抽搐起来，很快就没了呼吸。她的爹娘半夜里，套了马车，拉着她到了八里地外的镇医院。

听说，到达医院的时候，孩子已经不行了，身上穿的红裙子脱不下来，医生只好用剪刀划破了，急着抢救。

我去炕边看小芳，她的脸上盖着黄纸，这是当地的习俗，人死了就要在脸上盖黄纸，估计是怕死人脸色难看，吓着活人。

她身上盖了一块短布单，两只脚露在外面。

那双小脚已呈黑灰色，小芳可能死了十几个小时了，又是夏季。尸体变化较快。

但当时不记得有异味，那双小脚显得很胖，不知道是水肿，还是尸体变化。

我不觉得害怕，似乎小芳睡着了一般，伸手摸了摸她的脚，只感到软软的、凉凉的。

一系列繁琐的仪式结束后，小芳的遗体用草席裹了，用独轮车推着去下葬。

村里的几个男人负责去野外埋葬小芳的遗体。

他们勒令谁都不许跟着，我和小伙伴们只能悻悻地停下脚步。

回家后听大奶奶说，未成年的孩子死后不能埋进祖坟地，男孩可以埋在祖坟边缘，女孩是万万不可的，只能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多年前，孩子死的多，就仍在乱坟岗，不少都喂了野狗。

除了埋葬小芳遗体的几个男人，谁也不知道她埋在哪里。

小芳的娘整天疯了一样，哭喊着漫坡里跑，用手到处挖，她在找她的小芳。

到了下半年，小芳的娘才好了些。

到了第二年，她又生下一个女孩，跟小芳一模一样，小芳的爹娘才恢复了平静。

                    （5）弟弟的起死回生

弟弟也生过一次大病，但他比小芳幸运多了，小芳是悲剧，而弟弟就是奇迹，是神灵的赐福。

有一年弟弟头疼，以为是感冒，但情况越来越严重，弟弟都已神志不清了。

急忙用村里的拖拉机把弟弟送到县医院，诊断是急性脑膜炎。

我和姥娘在家里等消息，其他人轮流去医院。

过了两天，噩耗传来，弟弟已经不行了，让家里的人准备后事。

姥娘伤心不已，她的亲孙子啊，她亲手为弟弟做入殓穿的棉衣，眼泪打湿了了棉絮。

几个村民在姥娘家的墓地边挖好了坑，准备开拖拉机去县医院拉回弟弟的遗体。

可奇迹出现了，弟弟竟有了好转。

姥娘一直在磕头求老天保佑，这下姥娘激动得热泪直飞，大呼老天显灵了，她流的是喜悦的泪。

听说，是一位老大夫，看到弟弟的病情，不允许医生放弃，说还有希望，要继续全力抢救。

全村的人都为弟弟高兴，感谢上天的保佑。

一周后，弟弟完全康复，用生产队的拖拉机拉了回来。

他昏迷了几天，看到姥娘为他做的入殓棉衣，开玩笑说，冬天活着也能穿。

他还去看了看为埋他挖下的坑，跳下去试试大小，他从小就胆子大。

姥娘得知后，责备他这样做不吉祥，让人赶快把那坑填平了。

村民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算是一种心理安慰吧。

                 （6）陈小瓜被烧死了！

陈小瓜并非小伙伴的名字，而是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跟大奶奶年龄相仿。

我从村民口中听说，她是一个贞洁烈女，19岁丈夫死了，无儿无女，她不曾改嫁，送走了公婆，就独自一人生活。

跟大奶奶一样，她也是村里的五保户，只是她连自己的茅屋都没有，住在村边上的马房里，村书记让她住马房西头的一间房。

一次，我和弟弟路过她的住房，便有礼貌地喊她奶奶。她颤巍巍地捧了面饼给我们吃，推辞不过，只好接住。

我和弟弟一边走一边吃面饼，面饼黏糊糊的，根本没蒸熟，实在难吃，到了没人的地方，我们就把面饼扔了。

大家都说，陈小瓜老得有点糊涂了。

一天晚上，我突然醒来，发现大舅和大妗子都在说话，椅子上还坐着那个凶恶的村书记。

听他们的谈话，才知道是陈小瓜被烧死了。

夜半时分，住在马房附近的村民听见马在高声嘶鸣，便起身去看，一出门才发现火光冲天，马房里的马受惊嘶鸣，一边刨着地，但缰绳拴着，无法脱身。

陈小瓜的住房烧得正旺，她平日里捡了许多柴火堆在屋内，晚上可能不小心失了火，年纪大了跑不出来，看样子人活着的可能性是不大了。

村民大喊：“失火了！”听到喊叫声的村民们都纷纷跑来救火。

先把那些受惊的马牵出来，拴在路边的树上。

大家都去不远的一个小池塘提了水来灭火，人多力量大，火势很快变小，最后终于熄灭了。

但要去寻陈小瓜的尸首，还得等一等，灰烬还没有完全熄灭。

最后，还是大胆的村书记亲自把陈小瓜的尸体扒拉出来，说早已烧得面目全非，只有肚子里的肠子没有烧完，泛着青色，其余的都是焦糊的黑色。

第二天，村里的几个妇女赶出一套入殓穿的寿衣，又去镇上的棺材铺为陈小瓜买了一口小棺材，通知了她的娘家亲戚。

快晌午的时候，她娘家来了五六个妇女，拖着柳树棍来回哭了两趟，算是出了殡，埋葬了陈小瓜，她孤苦的一生终于画上了句号。

大家都说，她应该早点改嫁，才十九岁，就守寡，脑子太愚啊！

                   （7）捉麻雀的男孩死了

我还听到邻村发生过一件让人遗憾的事，一个14岁的男孩，晚上拿着手电筒照麻雀，一脚踏进枯井里，第二天上午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那是大舅村子西南角的邻村，相隔一里地。

据说那个男孩吃过晚饭，要去奶奶家睡觉，一边举着手电筒照房檐下的麻雀。

他掉下去的枯井，没有水，也不过四五米深，里面也不是过分寒冷。他穿得很厚，虽是冬天，但也绝不至于被冻死。

问题就出在他的恐惧上，因为恐惧，他拼命喊叫，但枯井在村头，又是冬天，家家户户都关严了门窗，无法听到他的叫喊。

人们还看到他攀爬的痕迹，指甲都磨掉了，枯井边缘上粘着血。

他的奶奶以为他在爹娘家睡了，爹娘以为他早已到了奶奶家，直到第二天上午，爹娘找他有事，到奶奶家一问，才慌了神。

招呼全村人来帮着找，不一会儿就在村头的枯井里找到了他。

人们说起这件事时，无一不为他惋惜，假若是在白天，这十几个小时他绝不会死去。

若不是他吓破了胆，若不是他声嘶力竭喊叫，若不是他拼命攀爬，耗尽了力气，他绝不会丢了性命。

他为什么不耐心等着天亮，保存体力，只在太冷的时候活动身体。

战胜内心的恐惧，他一定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