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很大,一不小心你就会掉入她的某种幻境;北京城很小,日复一日你总被沉放于她的某种现实。北京城有雄厚宏亮,只是这雄亮之光,未必人人得见,有的是三尺巷里讨生计,三九天里离城乱;北京城有窒息愠怒,只是这鼻息之窘,未必牵东惹西,有的是犬马开阔威两旁,金碧境里由人笑。
照理说,一人,一城,一地,一生,人事相处,总该两两相宜,方得两厢成全,彼此总要讲究个登对,熨帖,才能身心如意,喜乐安然。“相宜”之下,丰俭宽紧皆不在论,只由心事。但这北京城,说得说不得,都是脱不去她旌旗遍地的万千诱惑,从来招得千万人引颈求啜。相宜不相宜,平实富贵,朱门窑舍,不缺的寻梦人,传奇都在传说之外,人人心事自了,惊异自现。
是日清晨,我可意想着一个崭新美妙的去处,确切地说,是从几个月前听说了就一直惦记,终于计划启程赴愿。京城四通八达的交通,没有到不了的角落,这一点对于一个居京十多载见证了这个梦想之都城市网际无限崛起的我,是丝毫不用担心的。提前查好路线,带着对意想地的惊艳,满怀欣喜地出发。当然,早高峰辗转亲密黑压如潮的人群,正是我们熟知的情景,看惯了,挤在人群里,反倒有种亲切如家的放松徜徉。只是这日的天气,早春时节,不见了冬日一泻千里的晴空,也没有新春乍来的温润,只见迷雾泛黄几近“逼宫般”的阴霾,预报提示有雾霾橙色预警。如今,从当初《穹顶之下》的惊愕到见贯不贯三五频繁的预霾警示,这霾,也成了人们所深爱的京城的一部分,愿或不愿,它都会不期而来。呼吸之间,似乎也在提示着,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与京城同生死共命运。这气息,也多少给早间匆忙沉默的人群,凭添了另一份凝重与阴郁,偶有欢声言语的,反倒显得出格不入,不时接来诧异被惊的眼神,好比一湖死水骤然被一颗意外的石子搅动似的,除了惊扰并未有实质意义上的音声。那一隅飘零的欢言,也很快被静默涌动的人群所淹没。特殊峰段,被峰值运来送往的人群,其实有时候是忘记了自己是为人的灵动与曼妙的。何况,不容分秒不容体积巴不得压缩成一张相片被尽早一班车带走的峰值人群,这样的时刻,纵然有曼妙心,大多也是无法曼起来的。从前有卡夫卡写人清晨醒来变大虫,如今,太多的人,连随时随地究竟会变成何种物件都不由分说,也不晓说。
一早赶到西二旗,出了城铁换乘公交,结果一天只发四趟清晨只有两趟的某路公交还差半小时才发车(提前查询的路线中未做提示)。寻脚在传说中拥挤不堪的西二旗桥下,在站牌不息的人流中不断地小心地来回迂返后,终于等到了属于我的某路车。意外的是,一波一波人头攒动的站点,赶着上这趟车的,居然只有我一个人。左张右望,不敢相信之下,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更奇葩的是,上车后才发现居然是趟豪华车,环境装配自不必说,耳目一新,赤裸裸的一律奶白色皮质沙发座椅。大清早这接二连三的一惊一乍搞得我都有点恍惚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车上除了司机,还中规中矩地搭配有一位公交协警。独独我一个小小的乘客,惶惑不已小心翼翼地落了座,自觉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了。出门公交,从来也没“享受”过这等待遇。开出站台,豪华高配某路专车辗转蹭出一节又一节的高峰路段,然后紧跟着就是一路呼啸,居然开进开出各种荒野,司机都不待报站的了,只问一句:“你到哪儿下啊?”搞清我这唯一的“负载”,直接开出间隔甚远的一程又一程(本人根据其他偶遇公交车辆大致判断站点),一直到离某专车终点还差两站地的我的目的地——停靠,下车,所望之处,所谓的乘客,依然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大北京,我知道这车显然不是为鄙人这等小民专设,可这“一路惊梦”,不由怯问:这车,这人,这地,究竟是哪个境界?哪路神仙?
也许那剩下的最后两站会有真正的答案?
也许没有。
这里是北京。
至于我意想中那崭新美妙的去处,作为民生公共配置,居然“隐匿”在这四野八荒之外,一抬头,赫然而立,明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