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儿这几天出现了厌学情绪,具体体现为每天早晨不愿意起床,每次拖到快要迟到了才肯出门。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给她班主任打了个电话,得到的信息却是她在学校里的表现一切良好。所有的学科作业都完成得很好,下周可能还会作为班级代表去参加校级的演讲选拔赛。
“听说你下周要参加演讲比赛?”,晚餐桌上我随口一问,对面吧嗒吧嗒吃着饭,像是没有听到,过了会她说:“可能吧,就是个选拔赛。”这个时期的孩子,心里想的事情都揣兜里,你翻一点,她掏出来一点。
后来我察觉到,女儿不愿意太早出门,是因为不想碰到那个住楼下的同学,陈平。以前下了班去接女儿回家,她们经常一起出现在校门口,周末她也经常会到家里来。但现在想想,好像已经几天没见到她了。
陈家是个留守家庭,陈平从小被她奶奶带大,周围朋友不多。她小学起就和我女儿形影不离。女儿生性调皮好动,陈平乖张孤僻,在一起时我常常看陈平听着女儿叽里呱啦乱讲一通,很多时候她只是默默听着,听到有趣的内容时,便讪讪然露出她那天真的笑来。
陈平朋友不多的另一个原因,是她那些同学的家长们,他们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和一个留守家庭的怪孩子走太近。
这天吃过晚饭,我正收拾餐桌,女儿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陈平…好像是休学了”
“哦…为什么?”我继续手上的动作,心里想着,难得女儿今天主动找我谈话了。
听女儿的描述,是陈平在绘画课上用削尖的铅笔绑在椅子上扎了班里一个男生的大腿,结果失血过多,对方家长直接闹到学校,校方最后被迫做出了休学处分。
“本来是那个男生不对,他拿走了我们的纸笔和作业,还写上他自己的名字。”女儿一字一句慢慢讲完,语气里透着些抱歉的意味。我知道她在等我对她最后这句话作个评价,但我不知从何说起。这个故事里那个拿起铅笔的人,更像是我女儿,而不是陈平。
2.
我带着女儿到学校找她们班主任,希望能先把情况理清楚。其实我心里也很矛盾,如果校方同样的处罚最终降到女儿身上,该怎样去解决问题、教育并照顾女儿的情绪?我没有合适的答案。这是个单薄的家庭,有时候我又要当妈妈,又要当爸爸。
车子开到校门口,我看到陈平在不远处迎面走来。我摇下车窗,对她挥了挥手,女儿在副驾驶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像做错了事一样。陈平显然看到了我们的车子,她在路口处停了一会,转身走掉了。
班主任在一阵寒暄之后,未等我提问,直接切入主题:“孩子是受陈平影响了吧?也难怪,她们俩平时形影不离的。这个阶段是演讲比赛预热准备的重要阶段,过几周还有区里的知识竞赛,你们家女孩可是我们班的头号种子呀,你得多关注关注。”
“李老师,是这样,我听说前段时间陈平在学校伤人的事…”
“嗨,那都告一段落了”,李老师打断我的话,一边冲洗着茶几上的茶具,“陈平那孩子也是皮,但其实也不至于到休学的程度。我跟校领导反映过了,等过阵子,把她调回学校,插到其他班里。”他像是不假思索说出了这些话,末了拾起眼神,瞥了我一眼。
一杯热茶被端到我面前,“孩子比赛要紧。”
3.
女儿病了,她不愿去学校。
班主任打来了电话,我只说孩子不舒服,帮她请了病假。下午,陈平来了,她站在门口,神情扭捏,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朴素里透着一股韧性。
“阿姨,我来看看…”
“进来吧。”
我不知道陈平和女儿聊了些什么,只是这个下午过后,女儿的“不舒服”消失了,陈平笑着和我说“阿姨再见”时,脸颊微微泛红,我突然觉得心酸。我想安慰她过阵子事情就会过去的,但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件事之后,家里与女儿相关的活动我都会叫上她,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不受影响,渐渐的更加亲密了。
4.
女儿今天演讲的题目是《海燕》,为了表达出与那首散文诗一样热烈充沛的情感,她好几天放学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背稿。报幕过后,台上那个小人挺着身板走到了舞台中央。
“今天,我要跟一个我最好的朋友,诚挚地道歉。对不起,陈平!”
安静,我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几双眼神朝我看了过来。
“一个星期前,我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虽然她站出来帮我承担了责任,但我想…”台上的麦克风已经被拔掉,我看到女儿像一个纸片人,仍然进行着她慷慨激昂的演讲。
她笔直地站在台上,挥舞着双手,像孤燕等待一场暴风雨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