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樟树开花了。
这座城市,市树就是樟树,所以在这个季节,每条街道都充满了樟树花的浓浓浓的香,每当你走出屋外,那香味就会撞进你的鼻孔,初时你以为是桂花香,但很快又会自我否定,因为樟树花是分层次的,尤其是在雨后,如同精心调制过的香水,在类似桂花的前调之后,是极野蛮的一种生气,有些冲,等你放慢气息,又有种淡淡的幽香残留在你的鼻腔里,然后你深呼吸,就再重复一次。
樟树花是细碎的,黄绿色的,很多朵聚合在一起,这一点也类似桂花,但比桂花小,也比桂花繁密,一旦开放就是满树满枝地一同盛放,遮枝蔽叶地,恨不能向全天下召告的那种,象一种集体的呐喊。
这种开花的现象,其实跟季节是有关系的,四月,是南方的雨季,台风亦频频到访,所以每场风雨过后,每棵樟树下都是厚厚的一层落花,再看枝头,花朵仍是繁密,并且,来日还有新生的,当我第一次了解这现象,心情突然变得十分糟糕,这众多的花朵,多半都是开而无用的,会葬在春天的冷雨里。
也因为这些落花,使得空气中樟树花的香气更为霸道,从头到脚,浸润着众生般的存在。
是而,我并不太喜欢樟树开花的季节。
但在这座遍种樟树的城市,又没有办法回避,于是只能放缓呼吸,尽可能减少在街道上停留的时间,以免被这过于浓烈的香气和满地的落花搞到心绪烦燥。
人间四月,应当充盈美好与愉悦。
我是一个靠感觉行走于世间的女子,有着自己固执而敏锐的感受,世界与我的关联不是他们色彩清晰或线条分明的存在,而是他们在我脑海中留下了什么痕迹,也许是画面,也许是一段文字,又或者只是一缕无法描述清楚的潜意识。
好比这些花儿,他们好与不好,本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但在我脑海中,他们如强迫症般的大量的花开花落便是令人唏嘘的,他们象是人生的小小缩影,我能看见那些无力的挣扎与无声的呐喊,无需我自发去体会什么,亦无需感受到切肤的痛楚,我就是觉得有些不好过。
想起那一年去西藏,在布达拉宫,别人都排着队进到庙堂里参观威严而华丽的佛像,而我久久驻立在红墙一侧,双手抚摸着那些被染成褚红色的白玛草,眼中久久地蓄着泪,我突然之间明白了永生的意义所在。不论是当年被剥皮锻打的怪柳枝,还是层层砌压和夯实红墙的工匠,或是生活在宫殿里神圣的喇嘛与活佛,无一不是消融在时间的长河里,而这长河,又几时分过清与浊呢?世间的大多数相逢,也不过是一条河流恰巧穿过了另一条,交换了一些同与不同罢了。
所以,西藏当时给我的另一个除了美丽天空之外的震憾,是坛城沙画,高僧位历经数月手红绘制的精美沙画,会在完成后瞬间损毁舍弃,留下无尽的婆娑(即遗憾),看似无情的举动,实则是这世间最用情的劝解:生而为人,不懂珍惜二字,半个字我也休与你分说。
这个春天,几乎一直是在雨季,这让人心情十分地不好, 到了四月,草木姿色艳丽的季节,太阳还不怎么露头,就更让人郁闷不已了。如果气温低的话,樟树花开的日子,会变得更为漫长,迫使我学着忍耐在樟树花底下行走。
偶尔,我会抬头看,顺着樟树黝黑的枝干,缠绕其上的叶与花,疏密有致,确保每一片都能几近均衡地享受雨露与阳光,真不知植物的智商是否懂得算术,但如此的精密,估计最精细的画师也描绘不出一棵开花的樟树的原貌,花朵们挤在一起,互不干扰,风来雨来,又坦然迎接着一切,坠落或在他结出果子来……我记起往年再迟些的时候,樟树上会结出黑珍珠一般的果子来,风大的日子,是果子也会落在地上一层一层的,踩上去,发出哔哔剥剥声响,那样牺牲的果子,也是一半一半的吧。所以到最后也没有几颗种子落在泥土里,重新有在春天发芽生长的机会,我不知道对于树来说,这样的四季轮回,算不算“还好”。
也许,选择开花的季节,对樟树来说,也只是在选择一种活的方式。
这么说起来,人与树,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