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秦淮晚月潜水中
吾心空照漫波痕
谁言历史空捞月
走来片刻秋方休 (润笔)
我这个岁数,言之没来过南京,会让人笑叹。也是有我的孤陋寡闻,行走不多。总在民国的书籍里看南京,读那些并不久远的故事。如蒋介石与宋美龄的家族史,读国共之战的某些篇章,读胡适的对他自己四十岁的感悟,读秦淮河畔李香君的琴声如诗。品读多了,又发现金陵离我很远,一些思绪放在当下,有了吃喝而卧,一切的过往又与我无关。大体上,人这个动物,并不长记性。翻开历史的篇章,总把自己跳出字外,悲欢离合,总不认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至于古意,那是语言的不可捉摸的东西。白话文,是个不是玩意的语言,本来,古典汉语多好,有诗意境界,而且表述内容效率颇高,说一个普通女人很好看,“小家碧玉”四个字就够了,也能够让人产生无限的联想。因而,也就作罢。既然如此,入乡随俗,就只有自讨个宽心。为何又喜欢古意?照实的因为喜欢《道德经》,从思维里,对于韵律有亲近感,绝非迂腐,比若唐诗,一曲“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痛快,让长江回流。
韵律,是歌咏时的音符跳动,运在气息里,可以在空气里盘旋。也让心胸扩展开来,喉管膨胀。之后,就若被雾霾压抑了许多天之后,某一天早晨蓝天白云,呼吸舒畅。文字的笔书也是一样,呼吸缘起与停顿间,段落就有了。承起,转笔,结尾,一条秦淮河样的脉络,超出了眼界。
夫人出差,我借个光,与冬风将至。携同去南京走了两日。走进异域,某如说走在历史的凭栏之中。
秦淮河的沿岸已经成为商家的道场,我尽量躲避。眼睛落在白色的马头墙上,映着河水的波纹里,变形。古意,需要用这些建筑的色彩、轮廓、环境的搭配穿过历史感的诸多事件,感化在心里的幽远。曲径通幽,望过夫子庙前密密麻麻的人群,是干扰之后的心境,仍栖息在无想间。江南贡院没有进去,看着人来人往的喧嚣,他们对于科考这件古事的热衷,就不在我的眼界之内。古代科考造就的人才,能够流传至今的,大都是诗人,如苏轼等,也就再没有能够在文明科学的范畴里,值得大书特书什么。
来到旁边的夫子庙,看着人少,就进去走了一圈,很仓促。这样一座孔子庙,里面的摆设几乎没有什么让我感兴趣的,唯有石刻的经文,流连上下,感觉文气与这个场所相吻合。历史的诵经声,如今听不见,只能在脚步的回声中,粗糙领略那时孔子的门徒在呻吟他们自己的命运,那种命运是杨柳被冬风摧起来的线径,划过没有绿叶的时光。而我走在这里,却想起张恨水当年走在秦淮河边,写过的感思,他言:“踏着尘埃,走过了尘埃”。今天,走在这里,还是尘埃,没有经文的尘埃,被浓浓的商业味道裹挟。于是,河水的味道,也成为金钱的味道,河对岸白墙上“秦淮人家”四个大字也是金黄色的。
诗意与歌咏,的确是历史的所有文化承载力。真的无法想象如果中国再没有辉煌的古典诗歌,将会剩下什么。夫人拉着我去看小桥流水人家的“布衣巷”,很窄的巷子,我还真的没有品味到什么诗意,到是,关注刘禹锡的“堂前燕”能否让我看见,它只要一飞过,我就会知道我这样的百姓与“旧时王谢”的真实距离,我贫穷与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子孙应该享有些福音。非要把豪门与百姓联系在一起,用此种诗性来寄托某些情思,实在是矫情的泛滥,让秦淮河的岸边多了一些草民的妄想。这妄想也已经成为布衣巷连街的叫卖声。苍声鹊起,都是生存,也与富贵布衣真假无关。如今,是秦淮河的欲望,在渐黑的月光倒影里翻滚,把月光搅得离散。由此这般,就有了秦淮艺女的比衬。歌在豪门妾身意,何止诗书闺中情?(润笔)
缺失了李香君这些历史名妓的点缀,秦淮河就失去了人间烟火点燃诗意的激情。所谓名妓,也是卖艺不卖身,总会有一身的好技艺让文人高雅倾怀。比之今天的卖身没有艺的女人要有趣的多。真心而论,女人是风情的载体,没有风情,男人活着就不会有滋味。因就,女人有了诗意,文雅的男人自然喜欢。这也不是高俗,本身不会俗气。而文人的苟且之事,并不行在男女之间,往往在政治情操上,任由现实妄论。这就看秦淮河水的闲散,让一种温柔在艺术里荡漾,缓慢地流过眼前,把琴声与女子的纤弱冗余一隅。我总是有矫情在天真里欣然,也是略懂了一丝古意,由李香君的故居里辗转,似为意淫,意淫过往的历史痕迹。阅读饮食男女炊烟之妙,妙在今天的男女并无太大的变化,还是那样的内容,也有一番蹩脚的玩古不化的诗情画意在装疯卖傻,实在成为文人的可怜,所以,我说我有意淫的味道,就是不明所以的遐思。以至于今天的男人大都不会喜欢李香君,而去喜欢潘金莲了。也有缺憾,今天的女人懂文艺,懂诗歌,未免又添了少许的霸气。
李香君没有霸气,一把小扇,悠着春风,就化解掉。她的故居,小楼雅安,门口的过堂,纵是给猫留过的路径。楼梯狭窄,一扇小窗,留下了,夕阳漫过风情处,轻意登楼惋惜声。我登这样的小楼梯,是大脚硬踱,踏起灰尘,把这座楼里的细微的鼾声休止,让艺术的沉沦惊醒。其实,没有炊烟,没有艺术,只有这里有点发霉的气味,留有那些文人捐客穿过历史带来的满身汗味,与艺术的情欲混在一起,在琴声里继续发酵。这里的木质结构都是棕色,看秦淮河的老照片,也是白墙黄瓦,但很多的红色。李香君最喜欢扇子,扇子上大都梅花,我又意淫,端想这楼当时的色调很可能是红色的,一把古琴,在红色的热烈里,忧思一曲《高山流水》,远方的是寄托的人,眼前是应付的客,种种幽怨都在拨动琴弦的素手纤指上,随着蝉鸣,忘却了窗外秦淮河的倒月如钩。
夜色,把秦淮人家化成两个空间,一个是无间的今天,一处是夜色深处河水跨过的历史迷离。弦音,飘渺在灯光的斑斓里,白色的墙头被白光渲染的阴森。月色,也成为无间的点缀,也已经少了很多的妙味,何况人间,历史上总是。饮食炊烟在夜晚的河道上,荡呀荡,人声鼎沸与灯光一起演着繁华。其实,秦淮河,真的需要安静,静若处子的深境,来炊烟诗情,画意自然是白墙下的绿水。一条游船,轻轻划过月色,在深处的幽静里,才可冥想聆听那样的琴声。
如此这般,我就明白了张心安为何给自己取名“恨水”。很喜欢这个名字,连水都恨,可想而知这样的作家,下笔会那般风骚无情。他在秦淮河畔,想必听到了这水的幽魂,恰如李香君的幽怨,在暗夜的深处,喧嚣出的繁华,纸醉金迷。这番感悟,就有了《金粉世家》的成就。我希望他还已经看到了秦淮之月,羞涩地在灯光里挣扎,还是为了寄托。灯光,应该都灭掉,在更为黑暗的河道上与历史的幽怨深静。破晓前的古意,终究有白墙的光亮,被应该透明的月光反射。此时此刻,李香君是活着的人物,弹起空月,就会,了无相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