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刘沙。”
“哪个沙?”
“杀人的杀。”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在谈家常一样。也对,干出这种牲口才能干出的事来,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问你话,到底是哪个沙?”
“沙子的沙。”刘沙笑了起来,有点愧疚,像是因为刚才的事而感到抱歉。
“今年多大?”
“四十五。”
“哪里人?”
“沙村的。”
“案发当日你去过......”
“人就是我杀的,就是我干的。”
他心中一惊,干这行以来,什么人他没见过,但像这种一上来就承认自己的罪行的人还是少数,老道的经验让他有了冷静的资本,他停下的笔缓缓动了起来。
就算是犯人亲口承认了也不能结案,他只能耐着性子问。
“你是怎样做到的?”
“嗯?”
“就是你做的事,在仔细说一遍。”
刘沙笑了,“我说你这同志怎么说话这么别扭,不就搞死了几个人嘛,就像过年宰猪一样,还藏什么嘛,我啊……”
“妈的给老子闭嘴。”
“同志,不好意思啊,嘴有点臭,老毛病了改又改不过来硬是。”
“以后讲话要过脑子......就刚才的那个问题,讲下。”
刘沙揉揉两侧的双鬓,他思索着,然后说道。
“那是早上吧,狗日的记不到了,我那时喝了点酒,有点飘,脑子里也没想什么,这狗日的突然就想搞女人,然后就寻思着这李家的媳妇还有点味道,就跟着去了……”
“跟谁?”
“跟感觉。”他笑道。
“然后我就在她楼底下,扒了几口烟,我那时是喝醉了,但我脑子也不傻啊,脑子还机灵着讷,我想呀,不能就这么过去啊,我左看右瞧,你猜怎么着,还真就在她家猪槽里找了把菜刀,然后就提刀上去了。”
刘沙讲的有点冒汗,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说。
“上去之后,就看到她爷们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想都没想,上去就是一刀,砍在脖子上,好像是左......”
“右侧。”他随口说了出来,他有点纳闷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
“对,对,你怎么知道,是右侧,是右侧......我那时好怕呀,你知不知道,我怕他没死,又上去砍了两三刀,这时候她媳妇就过来了,我怎么受的了,就把她给掐死了,后面的事你们也就知道啰。”
......
他做好了笔录,径直走了出去。
他在走廊上点了根烟。
“头儿,那个省里来的心理专家说刘沙以前的病史里有种病。
“啥?”
“就是那个......那个刘沙,他说刘沙得的是种病。”
“啥病。”
“人格分裂。”
“人格分裂?”
“对,就是这个......”说着,这人就匆匆走了还差点撞了一下玻璃。
他心中暗骂没用的东西,看着一个杀人犯就吓成这样。同时他自己也大吃一惊,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个词,一个乡镇的人民警察又能有多大点本事儿,像这种惨案本来都不归他管,没办法,走个程序也要走完吧。
这个词就像是咬着他的耳朵一样心发慌。
他望了望身边的人,头有点晕。狗日的,准是昨天酒喝多了。
第二次审讯。
他摸过屁股下的椅子,他望着眼前的人,眼里无神,神情淡然。他咽了口水,说。
“你知道你会是什么结果吗?”这句话是他加进去的。
“不知道......嘿......嘿……不知道。”刘沙笑了起来,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像深蓝下的麦田那样,极富深感。
他说:“你会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你会被判死刑……你的儿女,你的母亲会没了依靠,只能受别人白眼,他们会对你母亲说,那个畜生是你个老畜牲养的,将来你孙子也会成为个小畜生,干着畜牲干的事。他看不得刘沙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话也就粗了许多。
刘沙就坐在那儿,什么话都不说。
突然,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了一丝神,他说道。
“你觉得那户人家该不该死?”
“该死的是你,你个混球!”
刘沙又不做声了。
“你觉得我为什么杀他们?”
“鬼知道,也许你心里本来就变态!”
“你有这样变态的欲望吗?”
他开始不说话了。
“你是有的,你有的啊,不仅仅是你,每个人都有变态的欲望,男人们看到穿着暴露的女人,第一反应不是别的,只能是性,他们渴求与女人们做爱,他们渴求从女人们身上得到他们长久以来都未得到的原始满足感,他们享受着与女人交欢过程中从肉体和精神上的慰藉与安慰,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就像是下意识回答一样,他嗓子被语言堵死了!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感觉到真实感和生命的意义。”
“现在你觉得我该死吗?”
“不......不了。”他开始意识到他已经陷入了意识的泥潭中,他只能被人锁住脖颈发出残喘呻吟。
“不!我该死,我还是该死!”刘沙怒吼着。
“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这样的变态欲望,但不代表着每个人都有权利去行使这种欲望,更没有权利去将自己的欲望作用于别人的身上和精神上,就好比深渊与光明仅仅一步之遥。你克制住了,你依然心向光明,你没有克制住,你就会堕入深渊,万劫不复,所以这个社会单单靠法律去制裁肯定是不够的,这个社会还应该将约束自我欲望深深地像烙印一样嵌入我们的心中。”
“错的不是你拥有这种欲望,错的是你没有好好牵住它,刘沙!”
“混蛋,你在说什么呢!”
“仔细想想看吧,是不是记不到自己为什么在这?刚开始你为什么会坐在我面前?”
他开始有点心虚,因为他对审讯的以前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他只记得到,他的生命他的一生就从他审讯刘沙的第一句话开始,而非子宫。他害怕,他茫然,他看见了李家媳妇赤身裸体地躺在大理石上,再往屋里边走,一个八岁大的孩子也躺在床上,脑袋已经被砸歪。他开始脑袋有点胀裂,以往的记忆如瀑布般倒入他的脑海里,他绝望,发出怪叫声,他扶了扶额头,突然,他抽出攥着的笔,刺向眼前的人。
他仅仅紧紧攥着手里的笔,眼睛睁圆,青筋暴起,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吐出。
“我要弄死你!”
刘沙发狂般挣扎,双手抬起,拍着他两边的双鬓。
“你杀了李姓一家三口,奸淫李家媳妇,你口口声声说是喝了酒,乱了性子,这难道不是你的借口吗!你个混蛋!你现在不是在面对我,而是你自己,那个杀人取乐,嗜性成瘾的刘沙!”
“杀了我!快!杀了我!你不是心里就这样想的吗!来啊!杀了我!”
刘沙仿佛回忆起当初他拿刀砍向李家男人那一幕,那个男人跪在地上,浑身是血。
“你已经离深渊只有半步。”眼前的男人轻声说道。
刘沙突然哭了,哭的撕心裂肺。
“你还有值得把自己托付的地方,你没有杀人,你只是在做挣扎,事实上,拥有恶性并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有,你只是将它释放了出来,你没有克制住你自己,所以你杀人了,所以你犯罪了,只有一步之遥啊,你却选择了黑暗。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让你自己认识自己,这也是我花了这么多年的去研究每个罪犯的原因,更是我和你做这个角色互换实验的意义。”
刘沙哭哭啼啼不知所措,他紧握手中的笔。
砰——清脆又响亮的枪声在刘沙脑袋上开了花。
审讯室外,一个男人站在那儿,枪口还在冒烟,很难散去。
刘沙的血液溅渍在他的囚服上,他神情平静却又久久不能说话。
那个男人收起自己的枪,拍了拍肩上的灰。
“世界不需要你去引导他们,他们从一开始就已作出选择。”他转过身就要走。
顿了顿,又说道:“不要站在老天的角度,你没资格代替那些无辜的人们去给这些畜生一个从善的机会!”
“世界上的垃圾你可没办法除尽。”
“不需要除尽,也无法除尽,法律是世界的清洁工,扫垃圾是法律的责任,也是它存在的意义。”
许久后,那个还穿着囚服的男人才起了起身,望向某处,眼光开始闪烁。
他回到了家,洗了洗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书桌前,昏黄的灯光调节了气氛。
他对着一张信纸若有所思,他捡起丢在地上的烟头,又放在嘴里猛吸了几口,才丢在烟灰缸中。他拿起笔在一封信中写道。
“所有人都应在天堂中孤独永生,就像平行线一样,永不相交。”
写完后,他拿起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