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扔下所有阅读中的书(除了周洁茹的《请把我留在这时光里》,正是它激发了我的写作灵感),脱掉所有衣物(只余内裤),并且把所有穿过的衣物都扔进洗衣机,然后赤身裸体趴到床上开始写作——
是的,写作。
犹如所有岩浆从胸口迸发,这些字刷刷地直冲而出,争先恐后,不假思索。
在九月新凉的初秋夜晚,我把空调打到27度的制热模式,并加上“辅热”。
做这一连串动作的过程中,我心里狠狠地想着:
“去他的目标,去他的蓝图,去他的荣誉,去他的奖励,去他的出书赚钱,去他的签约作者,去他的优秀学员和班长……去他的一切的一切!”
我都不要了。
我只要写就好了。写是最接近自由的行动。
多么神奇。你只要一支笔、一张纸,甚至只用一个手机,就能无限接近人类生活的终极境界。
本来我想写“阅读”这件小事。是今天上班的时候想到的。
刚才晚餐时突然特别想看周洁茹的书。不顾“专心吃饭”的规条,边吃边看起来。
看到“与纽约一河之隔的新泽西州新港”和“跟香港隔海相望的九龙区尖沙咀”各种移民的生老病死、吃喝拉撒、东家长西家短、嬉笑怒骂……全部白描手法,文字异常清丽却依然透露早年的妖娆。
特别是读到那些“华尔街上班的银行家女儿或者投资家儿子”的“来探亲的老母亲”,“有很多钱和很多时间,即使还有孙子和外孙们要看,她们把自己睡觉的时间都空出来挣钱,挣的钱也不舍得用,藏好了,回国贴补没有出国也没有钱的别的儿女。”
“也不过个美国的圣诞节就走。不回答为什么。说要去买旅行箱。带了塞满不值钱的印有‘美国制造’的没开封小商品和儿子女儿不要的旧衣物的大箱小包,然后路过上海的时候买回国送人的礼物。”
……
通篇大白话。然而我看得像心里扎进了钉子,又像连喝了十碗酸辣汤。
想到了每次在我离家时总塞满大包小包不值钱东西的母亲,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用、舍不得旅游、舍不得享受,省下钱来贴补我的母亲。
想到了成千万这样的中国式母亲。
一生被母爱被责任被儿女债被人情往来紧紧包裹的中国式母亲们。
年轻一代儿女们的奋斗或理想貌似越来越与她们无关。
可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
一看书就打瞌睡,只能看报纸和微信文章,甚至无法专注听完一篇有难度的文字的母亲,是我写作最重要的理由。
我不想让她再从本来就微薄,还支付了小城市各种不菲人情的退休金里再挤出钱来,贴补来了大城市也没有赚到钱、还没了婚姻的,唯一的女儿我。
不想她再老为我担心。
为我夜不能眠。
为我难过到哭……
想到这里,我左手轻轻托住了左边额角,撑在床上的左臂抖得有点厉害。
心脏缩成一团。
写作,在我中午才对来访的作家老师说过“把阅读排第一位”的今天,正式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小事”。
没有惊天动地的宣言,没有惊世骇俗的创想,更没有惊心动魄的题材。
写作之于我,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朴实——
只是想让母亲过得好一点,心安一点。
母女连心。
关于写作曾经有过的那些个人宏愿、风月情结、“郁郁乎文哉”之思,那些天马行空的奇想、自以为精妙完美的商业架构,乃至家国情怀和终极拷问——
此刻一想起母亲来,都显得不再重要。
预感十年来挖过大大小小的小说坑,终于可以一一填满。
所有内心中词不达意之处,也能一吐块垒。
我的心打开了,感情贯通了。
我开始真的与这个世间连接——透过在别人书里读到的,别人的母亲的爱。
联想到、感受到,深爱着我的,我的母亲。
真正的我活过来了。
不再是一个伤春悲秋、舞文弄墨、不接地气儿的假人。
有人下次再问我是谁。
我要结结实实告诉他:
“我是我母亲的女儿,她老人家在三线小城市,勤劳地带着外孙女,默默地等着唯一的女儿写作养活自己呢!”
母亲当年也是文青一枚。看书写字,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神马都感兴趣,都想学想尝试……
三毛有本佚文集《你是我不及的梦》。
母亲,我要说——我要成为你“不及的梦”。
您年轻时没做过的事、没完成的梦,我会努力,一一为您去做、去圆。
写作背后——
母亲,您才是我,最重要的那件小事。
关掉空调,下床,站到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不一样了的自己,心里充满了力量。
母亲,答应我,我没哭,看到这篇文的您,也不要哭。
要哭,等到我领奖的时候。
一起哭。
毕竟,这只是件小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