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上)

(一)

      「你们先把东西搬着,我和我女儿去街上买点东西。」

      「对了,顺便买些香肠回来,家里没有肉了。」父亲放下手中的箱子说道。

      「马上就要搬去上海了,你还惦记着香肠,唉,就是这房子小的很,十七怕是不能在那房子里继续待着了。」

      「妈妈,我要十七也去上海。」

      「十七那么野,万一抓了咬了人,很危险的。况且我们新家那儿的邻居也养了一只狗,叫大壮来着,昨儿啊,被车给碾死了。你不知道,那儿管得严,十七指不定哪天就被捕走了,到时候你可别哭。」

      街边的红灯笼已经挂起来了,冬天,大寒,冷。

      凌冽的寒风在宣誓着它的主权,听母亲说,上海一片繁华,已是银装素裹,那里到处都是高楼,跟这里完全不同,那里人们的脚步都带着都市的节奏,人来人往,没人会记得你是谁。

      真的是这样的嘛。

      走着走着,我有些恍惚,眼前的万象,仿佛模糊成无数星星点点,拼接成五光十色,然后幻化成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It's okay


(二)

万象皆由心生。

万物皆亡命之徒。

      「哪来的脏东西,快滚开!」当落帚草上的尖刺在我的皮肤上划过一道血痕时,强烈的烧灼感让我意识到,又要离开了。

      窗明几净不属于我,膏粱文绣更不属于我,我是一只「游魂」。

      繁华的上海南京路上,灯红酒绿,满大街都是张牙舞爪的混凝土怪物,它们用钢筋与玻璃将自己武装的硕大无比,令人畏惧。穿梭在这片嘈杂的的世界中,我不敢抬头,怕迎面而来的黄色亮光,刺伤我的眼睛。丝丝凉意,吹入眼眸,此时的灰黑色瞳孔中,已是凛然一片。

      「诶呦喂,这家伙蹭到我了,脏死了!」

      一阵尖锐的女声闯入了我的耳朵,令我脆弱的耳膜震了三震。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么满大街乱跑,都没人管管,欸,别过来,离我远点。」

      忽的感到一阵在惶恐鄙夷目光下肌肉的无力震颤,隐约闻到貂皮中夹杂着的烟草的味道。随即,呵斥,唾骂,如潮水般涌来,将我仅剩的一点温度湮没在了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霓虹灯的色彩还是那么绚丽,好似搔首弄姿的舞女吸引路人的注意。繁华如长安。只是,这天儿,真冷。

      南京路上的最后一点温度怕就是街的尽头那家热气腾腾的上海风味小吃店了,繁华的上海的夜啊,怕是整夜整夜的不眠了。我看见过往的女人们划着精致的庄,提着昂贵的包,我不认识她们,我也不认识这儿,我正在被驱逐,我无处可去。

      逃亡,逃亡,狼狈离去。

      白色雾状固体在急急地下,宣告着白色将在不久之后统治这个因寒冷而丧失生机的城市。离我十米以外的人们都在我未踏入他们的安全区之前匆匆逃离。为何现在的我如此不招人待见?一个小女孩将她稚嫩的小手伸向了我,仿佛是上天的恩赐,但是,我想错了,一双大手立即将她用力地拉了回去。

      「妈妈,我想摸摸它。」

      「你看它这么脏,全是细菌,肯定是哪家不要被赶出来的,记住了,以后看见这样的啊,一定要离它远点,听见了嘛。」

      小女孩眼神中的闪烁逐渐消失,她僵硬的点了点头,我看到了她走远几步后的又一次回眸,我依旧想获得帮助,但我似乎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孩子的心是纯真的,但现在,她怕是永远也不会看到我的真面目了。

      普渡众生的不该是那个只用七天就创造世界的上帝,否则,我也不会在此颠沛流离。光明带给一切生灵存在的希望,但此刻,这份希望将被撕裂成碎片,以最残忍的方式奉献给暗夜的神。

      我有点想结束这一切,用他们能看的到的方式。我想,我是个疯子。

      就在刚才,那只蹲守在垃圾桶旁的黑猫告诉我,从前邻居家的大壮今日凌晨死了。他倒是个对我还不错的家伙,常在我饥肠辘辘时分我些许口粮,我感激他却丝毫不感到悲伤,因为朋友是不会在给予我 「恩赐」之后装出一副被我掠夺的样子而获取更多的安慰与食物的,况且他与我并无多少干系。

      关于他的死,有好几种说法,但潜意识中却总觉得他是被某一辆疾驰而过的金属大怪物给碾死的。据说为此,它的主人跟车主还闹上了法庭,随他的尸体一日日的腐烂,只为了争个你死我活获得那毫不值钱的赔偿金。都说猫的眼睛能看见亡灵,或许,黑猫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而饥寒像抵在胸口的匕首,稍加用力,生命就将消失殆尽。透过冰冷的空气,我看见了远方朦胧雾气中的点点星光,或许下一秒,她就会来找我。

      逃亡,逃亡,不知所往。

      几天前,我伤害了我最爱的人。那一刻还历历在目,在她的女儿端起我仅剩的午餐时,我伸手抓破了她的手,就如那个小女孩一般稚嫩而洁白的手。血,在我罪恶的指尖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划过一条弧线,忽的坠落,碎了一地,溅起无数回想,像在耳边呢喃的大悲咒。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她是爱我的,但却更爱她的女儿。

      带着被冠以「携带病毒的异类」名号,我被流放。

      人们当我是疯子,他们惊恐的目光如锋利的篆刻笔,在我的脊背上刻下了「丧心病狂」四个大字。我想,我的确是个疯子。或许只有活过了七天,才能证明我并非携带着病毒,而今天,才只有第二天。我想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希望那里有可以供我自由呼吸的空气和人们平和的目光。

      逃亡,逃亡,奔向远方。

      「快进来,这小可怜。」

      这大概是流离失所的这几天中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了。一双带着些许温度的粗糙大手将我揽入怀中,我想逃离,除了他,没有人这么抱过我。一种如电击般的触感蔓延至身体的每个细胞,以同样的频率引起共振,将热流注入我的心脏。会是重生吗?

      再一次落地时,已是一间阴暗且潮湿的小仓库,青苔遍地,蜘蛛网俨然编织成了一个天然屋顶,角落里,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粗布麻袋。该死的是,最让我引以为傲的嗅觉在寒风的鞭笞下失灵了,四肢有如机械一般麻木。但还好,有他。

      一根摇曳在狂风骤雨之中的稻谷的唯一企盼,就是被割稻者收割。但它不会知道,暂时脱离苦海的背后若不是黎明到来,就会是愈加黑暗的万丈深渊。

      他将我身上的灰尘洗净,给我食物,将我安顿。有那么一刻,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与他共度岁月的美好画面,他是我的救命稻草,不过,脑中浮现的却是我从前居住的院子。我有些想她,我喜欢听着她亲热的叫我十四。尽管心中委屈,但我并不恨她,那颗小小的火苗在谩骂和蔑视肥料的滋养下,正越烧越旺,是的,我想完好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用真挚的眼神告诉她,我很好,你也一样能够很好。

      他是个粗糙的男人,留着胡渣的脸格外的沧桑,这两天,他常轻轻拍打着我的脊背,抚摸着我的毛皮,用一把泛黄的卷尺测量我的颈部,身长和脚长。他大概想为我做件过冬的衣服。

      暗流涌动,黑夜总是格外漫长,让这一世界的白被映衬的更加的白,白的耀眼,白的令人自觉羞愧。

      逃亡,逃亡,心在何方。

      「别怕,只一会就好,一点也不疼。」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想到,两天后,在这个被我当作「家」的地方,一条麻绳将我的脖子勒的生疼,一把尖利的屠刀正在蓄势待发。在接下来的几秒内,我的求生欲望几乎到达了顶点,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向前拉拽,以一种近乎扭曲的面目撕裂了卡在我脖颈处的绳子,疯了似的扑在了我的「恩人」的脸上,一张无比丑恶的脸,在那颗腐臭了心的熏染下,呈现出一种类似沥青的颜色。一点血腥味,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咒骂,我甩掉了身上的所有与这里的一切,跳出了地狱。

      无处可去。大寒。冷

      刚恢复不久的嗅觉在接触到人间的空气之后,被寒冷因子冰封了起来。这里,愈加的荒芜了。不远处有白烟正在袅袅升起,我踉跄着走着,那里有围坐着的炉火与烤肉的滋滋声,我继续走着,不远处站立着的那个人,是她吗?

      逃亡,逃亡,归途漫长。

      第七天,当清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一家新开业的烤肉店旁聚集了一些议论纷纷的人们。

      「怎么死在我家新店门口,多不吉利啊!」

      「是啊,真晦气,小张,快把它装个麻袋丢了吧。」

      「也不知是怎么死的,怪可怜的。」

    烟花在冬日的天空绽放成雪花唯美的形状,大概是天堂为了迎接我而准备的礼物吧,真好。

      或许我是真的疯了,但不管怎样,整个世界都已经躁动起来了。

                                    未待完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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