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埃尓·勒韦尓迪(1869—1960)这样说:“诗存在于现在还不存在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现在还缺少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正在寻求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身上,但不受我们现在这样的人的支配,而是受我们想要成为的那种人的支配。诗存在于我们想要去的地方,但是我们现在还不在那儿。”
通过他说的“存在于”与“不存在”,“还缺少”,“正在寻求”以及“支配”,“想要去的地方”这么一些前后比照的语句,可以看出他对于诗和现实的关系,十分强调的是超越现实的虚幻意识。也就是说,决不能拘泥于眼下看见的东西,而必须透过这些东西,展开丰富开阔的想象,联想,乃至幻想。
所以他说了上面几句话,最后总括道:“诗与现实一相遇,它就像幽灵遇到阳光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还有一句话,“在各种艺术中,归根到底诗可能是最无耻的”。之所以“最无耻”,就在于它太不把“现实”看在眼里了。此话,有点尖刻,但透彻,也不失幽默。
“任何一首诗,只要它是真正的诗,那么它就永远是个谜”,“这一点意味着诗所表现的东西,永远都是或多或少地隐藏着的超体验”。这两句话,大概算得上是对彼埃尓·勒韦尓迪说的那些,一个补充。
这是彼埃尓·让·儒夫(1887—1976)的见解。他充分肯定了“诗意完全是心灵的现象”这个命题,具体点表述,“诗意类似某些梦境,虽说看起来完全荒诞无稽,但反过来推敲,却会一下子豁然开朗。”诗意就是要现实现象“全部纳入更加神秘莫测和更加难以言传的方向,亦即纳入被我们用一个'美'字来说明点方向。”我们可以省去一些语言,把前后两段阐释,简化成诗就是“谜”,而“谜”就是“美”,那么,诗必然是美的。
诗人勒内·夏尓(1907—?)在讲述他的诗歌理论时,用的是十分简洁,而又十分形象“的诗化语言。他说:“诗人是无数活人的容貌的收藏者。”“诗人是报警的孩子。”“诗人不能长久地在语言的恒温层中逗留。他要想继续走自己的路,就应该在痛切的泪水中盘作一团。”“诗人喜欢夸张,但在痛苦中他的嗅觉是准确无误的。”“诗歌的唯一兴趣,就是经常的失眠。”“在诗歌的内容中,应当有同等数目的秘密通道,手风琴空眼和未来因素,阳光普照的港湾,诱人的蹊径和彼此呼应的生物。诗人是这许多构成秩序之物的统帅。而这个秩序又是不安定的。”
他一连串用了“报警”,“痛切”,“泪水”,“痛苦”,“失眠”“不安定”这样一些暗淡负面的词句,有意凸显出诗人必备的心态。我们的诗圣杜甫也说,“文章憎命达”。与欢乐喜悦,幸福美满相背相反的坎坷曲折,悲伤幽怨,是成为诗人的必经之路。希望找个顺畅的捷径,那将与诗无缘。
“在诗歌中,我们只是停留在即将离开的地方,我们只是创造与之疏远的东西,我们只有消灭时间,才能获得长久的时间。”这句话倒是有点玄奥,近于哲理,需要好好念叨几遍 琢磨琢磨。
保尓·艾吕雅(1915—1952)讲过这样的经历:“有一次在希腊,有人给我介绍认识几位大字不识的农民,告诉他们我是诗人,他们总是回答说:'啊,知道,唱歌的!'因为从远古时代起,诗就是歌唱的语言,我想永远会是如此。阿拉贡在《艾丽莎的眼睛》一书的前言中说:'可以夺去我生命,但不能消灭我的歌声。'”
这里,艾吕雅侧重说的是诗的语言,要优美,通俗,富于节奏和韵味十足,与“唱歌”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语言。我国的宋词,之所以在唐诗之后,那么兴盛的发展起来,也和它的便于歌唱有直接关系。苏东坡就是在酒宴上听了王朝云吟唱“午醉醒来持酒听”,才把她收为侍妾的。
艾吕雅引用的阿拉贡那句话,把“生命”与“歌声”锁定在一起,显示出“歌声”并不一般的意义。作为“语言”,绝不单单是个形式而已,它与诗人的爱憎,喜怒哀乐,与其内心深处的精神状态,血肉相连的纽结在一起。看来说的是形式,其实也在说内容。
他又借助大诗人歌德“我一向不写空中楼阁的诗”,进一步强调“现实生活”对写诗的重要性。歌德说:“不要说现实生活没有诗意。诗人的本领,正在于他有足够的智慧,能从惯见的事物中,见出引人入胜的一个侧面。”
1960年诺贝尓文学奖获得者,诗人圣琼·佩斯(1887—1975)在授奖后发表了激情洋溢的讲话,他说:“现在已经不是哲学,而是诗学成了真正的,诚如一位古代哲学家所说的那样,'惊异的女儿'”。
诗给人的感觉是“惊异”的,必须仰仗它富于幻想和激情的新意,是一种隶属精神世界的创造。而“女儿”,又把诗的优美,典雅,魅力,极其形象的概括出来了。于是,用哲学家的比喻,道出了超越哲学的诗的属性。这番话给写诗者带来鼓舞,也带来压力。胜过哲学的诗,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产生。
“对诗人没有更多的要求,如果他能体现自己时代历尽沧桑的良心的话。”佩斯用这句话结束了他的讲话。需要注意的是“历尽沧桑”和“良心”这两个关键词。
彼埃尓·塞克(1906—?)在他的“自选诗序言”中,总结自己的体会说:“诗是用诗人的本性,用他的生命创造出来的,因而语言仿佛是从虚无缥缈之中,自动来到诗人身边的。”这与前面诗人说到的“生命”,“永远是个谜”,英雄所见略同,不谋而合。从诗歌创作没有规律可循的奥妙中,也算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了。
他还有一句属于经典的结论:“诗歌是失去理智的疯子……”是不是可以看成是对“什么是诗”的一种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