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巾从脸缠到脖子,交叉,搭在两肩,呼气,眼镜上“两片茫茫皆不见”。干脆摘掉眼镜,世界变得模糊。
散光下看到的霓虹灯很美,一个圆点,周围分布着同样大小但重重叠叠的光芒,像是双胞胎在叠罗汉,几个完全一样的东西硬要分散成几份,就是不肯“归一”。分明是弯月,我却无法辨别它的形状,像一把香蕉,又像是在小窗中呈现的宇航员头像,或者,几个不圆满的形状拼凑出一个满月来?我看着很像……如果看不清形状,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当作“十五”?那样悲欢离合的日子会丰富很多。
我看见一个小男孩身后,有三四个影子。一个他哭哭啼啼不愿起床,昨晚的噩梦让他害怕走出房间以外的地方,一个他迅速地跑到母亲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搂住她的脖子,一个他试图拉起坐在墙角发抖的自己,说着“别怕别怕”,还有一个等待着他们“归一”,然后勇敢地拿着齐天大圣玩具上学去。
我看见一个姑娘身后,有四五个影子。一个她借口去洗手间,躲开了送她的外婆和母亲,偷偷去过安检,一个她躲在洗手间哭泣,一个她躲在安检口静静悄悄地看着母亲和外婆,却不敢再走向她们,一个她笑着挥手说别送啦,还有一个等她们“归一”,然后平静的告别,离开,继续远行。
我看见一个妇女身后,有五六个影子。一个她,曾经也是家里的小公主,家务做得细致却略显笨拙,一个她厨艺精湛,精于缝补,让家里和每件衣服都带着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一个她在单位里踏踏实实,吃苦耐劳,偶尔发几句牢骚,然后继续工作,一个她承受着家庭解体后的压力,独自抚养孩子,却不在孩子面前抱怨生活。一个她还是喜欢漂亮的衣服鞋子包包,爱打扮是天性。一个她等她们“归一”,然后给孩子盖好踢掉的被子,出门买菜去了。
我看见一个婆婆身后,有六七个影子。一个她因为去年冬天的事故常常腰痛,一个她一大早起来,左手拿着茶叶罐,右手熟练地搓起一小撮茶叶放进保温杯里,然后提来刚刚烧开的水,白雾一小缕,杯里的水嗓音越来越高,越来越细,给老伴儿的茶沏好了,盖上杯盖,等他起来喝,他喜欢喝热热的茶。她也给自己沏茶,加红枣,加桂圆,加枸杞,小孙女放假回来后,小孙女也有这样一杯茶,应该叫祖孙茶。一个她在市场里搜寻,同时毫不费力的回想着每一个孩子喜欢的菜肴,一个她在阳台上晾晒着刚洗过的衣服,一个她在厨房里大显身手,一个她年龄大了总爱碎碎念,有时念得让老伴,女儿,孙子,都变得不耐心……可她还是爱念,念孩子,念孙子,念老伴。一个她等她们“归一”,然后在九点半电视剧演完的时候,安心的睡去,等待新的一天。
我看见新闻里,一个身患绝症的英国小男孩贝利,在亲眼目睹了小妹妹的出生后,给她起了名字,给她洗了澡,抱了抱她,然后生命力开始衰减,当母亲看着儿子用意志争取来的生命,已经无法支撑他为妹妹做更多事情的时候,说,“好了宝贝,可以停下来了”,就在“停”的那一刻,贝利停止了呼吸,永远的离开了。那时,他已经创造了四个月的奇迹,用短暂的悲伤来释放绝望,用止痛药来缓解等待妹妹出生的痛苦,用爱来拖延离开……我看到了另一个贝利,他是个天使,可以永远守护在妹妹身边了。
到此,我还是不愿意戴上眼镜。我还想再看看这些影子。
世事纷扰,此清晰,彼模糊。摘掉眼镜,分明看到了更多,也拥有了更多,但失去不会。眼泪让影子统统“归一”,在失去之前,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