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给《诗刊》投稿,未选,自存。
一.诗人的步履
梁积林,1965年出生在山丹县的梁家台村,学生时代就痴迷诗歌,十多年笔耕不辍。近年来,梁积林以坚实的创作,奉献了一批精美的诗歌,引起诗坛广泛的瞩目。
1995年,他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老月亮的歌》。2002年,第二本个人诗集《河西大地》获得诗刊社艺术文库优秀诗集奖。2003年,第十一期《诗刊》“每月诗星”隆重推出他的组诗《风草绿》。《星星诗刊》2003年第十期也在其"实力派八家"栏目推出梁积林组诗《河西,河西》。2004年,第三本诗集《梁积林的诗》入选诗刊社“金马车诗文文库”丛书。在此期间,有大量的诗歌发表在《诗刊》、《星星》、《绿风诗刊》、《诗潮》、《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诗人》、《北方文学》、《飞天》、《作家》、《扬子江诗刊》数十家知名刊物。诗作多次入选入选《中国年度最佳诗歌》、《中国年度文学精品》等权威选本。
2003年,一次文学笔会上我初次见到梁积林。他惯于沉默,眼神中却时常闪烁着一种知性的光亮。只要谈及诗歌,他的语速快的如同高速发射的机关枪,对诗歌朝圣者般的虔诚,不能不为之感动。
当代诗歌自朦胧诗之后有第三代、中间代、70后诗歌的界定,他当属“中间代”。有论者指出:“在横向移植的西方异质文化与纵向继承的东方本土文化的碰撞与催化之下受孕而诞生的中国大陆中间代诗人群体”。我个人觉得梁积林的诗歌在继承传统上颇显功力。或许是甘肃远离内地的一些文化中心受到西方诗学思潮的冲击较小,诗人来自本民族原初的文化影响较大。
咀嚼他的诗歌,我嗅到了茶的清香。道家和禅宗的美学思想在他的诗歌里隐性的呈现。他的诗歌内容地域化色彩很浓,隐隐渗透出来的是寒冷和些许忧伤,也还有或许是基于宗教意识的悲悯和隐忍。他的地域性写作所营造的河西意象外在辐射出的,是他所挚爱的这方土地所特有的边塞苦寒风貌和生存状况。他的生命融入了河西大地。生命是独立于天地间的奇迹,荒凉、悲苦和贫困是无法扼杀生命的。《诗刊》副主编、诗人李小雨说:“读梁积林的诗,感到的是一种浸透骨髓的寒冷。”(李小雨《雪暮中的马匹》)网络上如此评论:“如果从诗人与他的生存地域的关系着眼来研究诗歌,也许,梁积林是当代少数几个达到了水乳交融境界的人之一。”
二.本土意味的写作
“文学作品的魅力在于阐释,越是提供了多种阐释可能性的作品,就越有生命力”(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我之所以引用这句话,是因为我的看法纯粹代表个人的阅读体悟,从某种角度来说,极有可能是误读,我想这并不妨碍别人对文本的解读,我说的仅是一己的声音。
美国著名诗人狄金森说:“如果我读一本书,而这本书能使我浑身发冷,什么火也无法使我暖和,我知道那是诗。如果我切实感到我的天灵盖好象被揭开了,我知道那是诗。我认识诗的方式仅限与此。难道还有别的方式吗?”
梁积林的诗正是给我这样一种特异的感觉。读梁积林的诗,心灵会浸润在自然的宁静和空旷之中,无限地舒展,仿佛撑开一对大翼在苍天大地间自由地飞,间或闭上眼,任风在耳旁呼啸。不经意间,倍感诗人营造的意境和中国传统文化水乳相融。追本溯源,梁积林的诗是一种本土意味的写作。
梁积林在随笔《诗与自然的和声》中说:“诗,是心灵与自然的感召。”“诗不会给诗人带来物质上的财富,无论命运怎样安排一个诗人的生活,他都应该永远站在人类心灵的高处。”从诗人自己对诗歌的认知去洞微诗人心灵的秘密,会发现中国古典文化在他意识深处的烙印。梁积林诗歌的魅力之一,我觉得体现在心灵对自然的感悟和融合,渗透着老庄哲学“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
看这首《落日石峡口》:我,和我的马/像一根线/穿过针鼻的峡口//对面的落日/已经燃烧成了/一堆篝火//这无边的戈壁里/能撑住天的/只有我和我的马//喊不住/落/日。峡口、落日、戈壁、我和马构成了诗的意象,空旷和寂寥是诗的背景,一种人类巨大的寂寞弥散在黄昏的空气里。“这无边的戈壁里/能撑住天的/只有我和我的马”这是诗人和自然之间的心灵感应和契合,当暮色降临,诗人站在人类心灵的高度,一个大写的我,平静地去承受一切可能发生的灾难。马的意象或许就是诗人呈现自己灵魂的诗歌的象征——是诗人追求逆旅中凭借的物象。一个“喊”字,主体强烈地跃出画面,反衬出空寂和静远,呈现心灵的挣扎,“落”和“日”错开,充分利用了汉字表音兼表意的特点,赋予了诗歌音律和意境的美,仿佛是时光滑落。天的可“撑”,落日的可“喊”,暗示了心灵和自然神秘地融合。陈子昂诗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首诗与唐朝诗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梁诗更具有现代意味的结构和美感。其意境深远,熔铸道家哲思,成为梁积林诗歌中的代表性作品。
三.情感的自我隐匿
关注梁积林的生活经历,无疑有着苦难深重的一面,1965年出生在河西焉支山下山丹县的梁家台村。高中毕业家境贫困,远走新疆打工,后又重新求学。但无论生活怎样的贫瘠,他始终没有放弃用敏感的心灵去体悟生命存在的意义,寻求心灵的解脱,面对苍凉广漠的戈壁,河西特有的地理风貌成了诗人精神的寓托。生活的沉重,命运的无法改变,支撑诗人生命个体存在的理由是随缘自适,超乎物外,“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信念。
道家的天人合一物我两忘对中国艺术有着广泛的美学影响。道家是“出世”的,有理想主义的倾向。儒家是“入世”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当士大夫官场失宠,被贬放到天涯海角,多半寄情山水,于是,道家的出世哲学莫不亲切,由此激发他们寓情山水创作了不朽的经典美文。从梁积林的生活阅历来考察,生命风霜的严酷,使他沾染了些许“出世”的心境。
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的故事是说:放德而行,循道而趋。意思是顺应自然之性。梁积林诗歌中有一个明显的倾向——情感的自我隐匿。看这首《乡下亲戚》:乡下亲戚/撂下一袋洋芋后,就/说天说地/说他的洋芋/他说:/何世从的妈前几天死掉了/死也就死了,临死前/还说没进过一回城呢.诗人冷静的观照生活,他用白描的手法不经意的刻画这一惊心动魄的事件。诗歌所呈现的情感的张力,是诗中锥痛心灵的生存状态给读者的冲击。他的诗歌中对人生的贫富、顺逆、疾病、死亡等幸或不幸都泰然处之,诗人不直接显露哀乐之情,情感的张力通过客观景物(自然)呈现,道家称作“以理化情”,“以理化情”并非是要消灭情感,而是说不为情所乱,从而享受所谓“灵魂的和平”。类同于斯宾诺莎所说:“只要心灵理解一切事物都是必然的,那么它控制情感的力量便愈大,而受情感的痛苦便愈少”。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中指出,这其实是一种道家获得绝对幸福的方法。我们可以理解成是道家的幸福哲学,诗人梁积林正在践行着。
看这首《马莲沟》:流着蓝花花的沟 /马莲叶的波 / 打湿山的裤脚 //几只蝴蝶 /是马莲花溅起的浪花 // 一个少妇牵着一只小羊 / 从沟底/像一叶扁舟/ 行了上来// 羊的叫声/ 是悠远的号子。
梁积林的诗多半都如这首小诗,短小、精致和意境丰盈,正如他所言,是心灵与自然的和声。诗中诗人的自我情绪是隐匿的,所呈现的是基于个体的心灵对自然的直觉体验或神秘感应。情感的内敛,体现了平淡冲和的美。庄子所说的“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天道》)正是对这种审美理想的概括。
四.禅宗美学的渗透
梁积林曾说,他在创作感到困厄时,便转向学习古典诗歌。可以毫不费力的发现他的诗歌中有着唐诗的空灵。梁积林的诗歌和王维、孟浩然所代表的山水田园诗派有着某中契合。学者张晶在《禅与唐宋诗学》中说:“盛唐的山水诗派诸人,大都是与禅有较深关系的,禅使这些诗人有了一分淡泊的心境,才有山水诗的那种空灵明净”。
魏晋南北朝时期,印度佛学与玄学合流,形成了禅宗,禅宗是佛教中国化的终极产物。禅宗在唐代兴盛,拥有一大批高雅的信徒——士大夫。禅宗的理论虽然是宗教理论,但又是一种人生哲学,一种关于心灵的哲学。梁积林的诗和古典诗歌神韵相通之处在于禅。
李泽厚先生说:”禅宗非常喜欢讲大自然,喜欢与大自然打交道。它所追求的是那种淡远心境和瞬间永恒,经常假借大自然来使人感受或领悟。”(《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庄玄禅宗漫述》)禅和诗的相通之处在一个“悟”字,只不过诗是审美体验,禅是宗教体验。梁积林的诗歌长于营造空灵冷寂的意境,不能不说梁积林向古典诗歌的学习,汲取了禅与诗在体悟自然上相通的某些方法。他在《诗与自然的和声》一文中说:“我的每一首诗都是在那种与生活的脉脉对视中获得。”从梁积林诗歌的内容和题材来看,他所说的“生活”,更多的是大自然。而他眼中的自然是神性的自然,万物皆有与人同等的生命。禅宗讲“无情有性”,是说不但有情的众生有佛性,一切自然物也都有佛性。即“万类之中,个个是佛”。借助宗教的神秘认知,诗人的审美旨趣渗透在万物的脉脉对视和感应中。一块石头,一蓬芨芨草,一缕轻风,一颗露珠,一只羊,一头牛,一匹马,一只鹰,一抹残阳,一峰雪山,一弯河——凡目力所及的景物都渲染了神性的灵光。
看:“一辆马车/是雪地吐出的/微弱呼吸”《落日》;“天不算冷/几朵雪花/开在拾粪老汉的筐上”《投宿范营村》;“这天,冷的/满滩的芨芨草都佝偻着腰/抱紧了手臂”《西大滩落日》;“吊上来的砂石/堆在夜里/也能听到那种咬紧牙关的/气息“——《挖井的人》;”“羊群打着喷嚏擤着鼻涕/走向沟槽”《早起窑坡村》;我回头/身后的脚印/像几只乌鸦,低低地/向山里飞去”《一棵树》;“西山,把落日/揣进怀里”《日暮》;“咯吱咯吱声/把阳光的腿/锯伤了”(《受伤的阳光》);“河西走廊臂弯里/一隅土质的小村/两天两夜的细雨/正如轻拍它入睡的/一双手指。”《秋雨》;“北山口下来的一群牦牛/把雪地/烧了个窟窿”《牧场雪》;“草尖上的露珠/是大地蓄了一夜的乳汁/把微风/哺乳”《牧场的早晨》;“很快/草地,枕着雪水河睡熟了/鼾声四起”《马场夜》;“远望雪山——/一匹白马在奔跑”《夏日塔拉》。
正是基于宗教神秘主义的认知,促成了诗人和自然的心灵沟通。诗人的主观情感渗透到了自然万物。
五.瞬间的灵魂之光
梁积林诗歌长于营造出空灵冷寂的意境,转而借助“顿悟”完成意象的瞬间永恒和诗意的呈现。 空灵冷寂的意境,一方面来源于诗的结构,他的诗歌主要都是采取中国画的散点透视法,在目力所及的范围,视点在空间里平移,撷取多个意象并置,意象和意象之间以分节过渡,读者在想象中完成思维的跳跃,颇有中国水墨画“计白当黑”的意趣。看这首《夏日塔拉》:一只云雀把天空抬高 //三五顶帐篷把草地钉牢 //跪倒在一个泉眼的牧人 /把心里的焦烧 /沏灭了 //远望雪山—— /一匹白马在奔跑。另一方面也来源于地域性写作创造的河西意象,落日、雪山、牛、羊、马、鹰、风、雪、戈壁等,无不体现河西特有的空旷寂寥和苍凉冷寂;另一方面是诗人出神入化的比喻将不同事物之间联系起来,拓展了想象的空间。看:“如果我把目光的矛/沿着烽火台的肩膀伸过去/夕阳就成了它挑着的头盔/摇摇晃晃”。《烽火台》;“羊群的石头/滚下山坡/向我砸来”。《黄昏,那个小山村》;“谁把一钩弯月/当成了挑亮祁连雪灯的/一枚针”《马场夜》。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艺术是审美体验的产物。诗歌是用语言文字来表达诗人的审美体验的。诗歌的语言是创造出一种审美意象,指向神秘的体验世界。 梁积林创造意象颇有禅的“顿悟”的意味。他诗歌中的意象是一种刹那间的永恒。他惯用比拟、通感的修辞和将事物对立的两极置换的手法,有时是综合运用,完成意象的瞬间永恒。“北山口下来的一群牦牛/把雪地/烧了个窟窿”《马场雪》,把黑牦牛比喻成窟窿,妙趣天成。 “几声闪着寒光的狗叫/很随便地/搁在草地上”《马场夜》。“几声闪着寒光的狗叫”是通感修辞的运用,把视觉和听觉进行了沟通,冬天的奇寒也随之降临。“狗叫”“搁在草地上”是虚和实进行置换。“身背褡裢的旅人/掂了掂云层/继续向西”《风吹草低》,这首诗中“云层”由轻置换为重。“那鹰腾空而起,似按了一下/岩壁:矮了下去”《那……》,诗中将动和静进行置换。“一抬头就看到天了/蓝的。真想敲下一块/做我的佩玉”《山堡上》,天其实很远,但“一抬头就看到天了”将天拉到了头顶伸手可及处,远和近进行置换,转而合理的想象“真想敲下一块”虚和实进行了置换。
需要强调的是,将事物对立的两极置换,并不是随意而为的,是基于诗人独特的直觉体验——心灵和自然感应,通过置换,梁积林的遣词达到了一种奇妙的艺术效果,前面几首诗中的“搁”“掂”“按”“矮”“敲”等词使诗歌的意象在瞬间永恒,这种类同于禅的“顿悟”,使诗人的心灵也在瞬间永恒。
如果说,传统是经,地域是纬,梁积林诗歌的艺术价值也许就体现在经线和纬线相交的那一个点上。
2003年
雨
梁积林
雨打屋顶。雨打麦捆。雨打
垛上的一个黑影
一张撑开的塑料,能收藏多少的雨声
十三岁的小妹的手,像一只老鼠在动
散落的粮食杂着草秸,包在了随手扯下来的
头巾。我的慌乱中的母亲
挂着杨树上的的灯,我叫醒你——
在黑夜这堆草窝里睡熟了的孩子
悲悯与隐忍
——梁积林诗歌《雨》赏析
■祁红军
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他赞美《诗经》里的诗抒发纯真无邪的感情。两千多年来的中国诗歌秉承了这一优良传统。
诗歌是关于心灵的艺术,它是根植于心灵而又表现心灵的。诗总是力图表现心灵的真实,借助语言外壳和语言技巧去呈现。孔子说,情欲信,辞欲巧,当是这个意思。
梁积林的个人命运是和土地紧密相连的。“雨”象征着一种生存境况——依靠土地滋养生命的人群。诗人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呈现心灵的真实。他的诗歌并不去直接抒情,情感通过心灵化的意象表达,换言之,以冷静的视角观照生活,这里面有着老庄哲学“以情化理”的渗透。
“屋顶”“麦捆”“黑影”随着视线的转移勾画出一副图景:傍晚,意料之外的雨,农人忙碌地集中晒场上赖以生存的粮食。“一张撑开的塑料,能收藏多少的雨声”暗示了雨的来势迅猛。“十三岁的小妹的手,像一只老鼠在动”从孩子的角度揭示了这场突然的灾难给心灵的惊悸。(“老鼠”的比喻并不为一般人接受,但诗人是从感性和直觉把握事物,他看到的是老鼠只是一个小小的敏感的生灵。)生命的不易,生活的艰辛,命运的磨难,都体现在了母亲拾掇散落的粮食。诗人也是其中一员,在忙碌了一宿之后,唤醒看麦垛的妹妹,延续农耕命运的妹妹,沉睡在宁静中的妹妹。“小妹”“母亲”是诗人心灵化的小妹和母亲,是“雨”所象征的生存境况人群的缩影,是诗歌的意象。诗人是很“技巧”的,但他的技巧融汇到诗歌的语言中,其实,最大的技巧就是无技巧。
这首诗歌,诗人投入对命运的思考,对生命欲言又止的关爱,从心灵的角度体察,呈现的是诗人悲悯和隐忍的精神世界。
梁积林诗歌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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