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面?”
“干拌!”
“辣子?”
“多来点!”
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左三圈,右三圈,再摁一下,舔舔干裂的嘴唇,便听见肚子“咕噜”一声,右手顺手抄起杯子灌了几口水,肚皮上的左手不由自主加大了力气,唉,这不争气的肚子。满脑子循环着上面四句对话,鼻翼翕动,嘴唇一抿,狠命地吞了一下口水。
说是一碗面,实际是指每一碗面,我想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像大学这段时光这么高频率的吃面了。除了环境使然——学校所有餐厅都不缺面,更多的是我真心好这口。不多不少刚刚好,这七个字着实妙不可言。就像走在路上瞥见一个姑娘,短袖白衬衫,脖子上托个简单的小坠子,纯白或纯黑的裙子,不要太多花里胡哨,脚上踏双艳色的运动鞋,就一眼,影子便径直印到了心底。何故?那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影子,是我千万次落笔都描摹不出的样子呀。
面有千千万,我尤钟爱的,当属三种面:西红柿鸡蛋面、牛肉干拌面、油泼面。且听我细细道来。
西红柿鸡蛋面,成本低,老少咸宜。我已经近两年没吃了,原因有些荒谬,我喜欢的做面的那个窗口关了,从此生活再无西红柿鸡蛋面一说。彼时大一,做面的窗口生意蒸蒸日上,其他几个同样做面的窗口相形见绌,每天放学,一路小跑赶到,餐厅空空荡荡恰好如愿,吃饭不需要排队大抵是大学为数不多令我喜悦的事了。面怎么下锅倒是忘了,只记得是棍棍面,夹到嘴里一吸,滑滑的,“刺溜刺溜”就是半根。我不是文人,向来不介意什么吃相,只要吃得香,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都靠边。盛面的阿姨在面上浇上一层西红柿鸡蛋汁,半勺子辣子,香菜葱花啥的一股脑洒上,我再喊上一句“阿姨,麻烦来几片洋葱!”,便万事俱备,只欠饕餮了。去的时间长了,和阿姨混熟了,要加的料也都不用重复说了,人多的时候,常常提前就给我弄好,笑眯眯地递给我。恍惚间似乎回到高中,当我第一个(没错,是全校第一个)从教室冲到食堂来一句“叔(还不知道要叫哥) 四份米饭来份土豆丝浇点汤”,混的老熟的厨师大哥顺手铲半铲子红烧肉到我的盘子里,那份感动,无以言表,远胜于不知多久吃到一次肉的那份喜悦。
牛肉干拌面,宽面论根的,仨字,能吃饱。我和多数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对我来说吃饱比吃好更重要,一顿山珍海味,何如一年白菜豆腐。所以呢,一年前觅得有此佳食,欣欣然屁颠颠挨过去,再没离开。五元,我数了下,四根,每根长度不明,我只知道四根扔大海碗里能填的满满的。这面不像油泼,不适合带回宿舍吃,只能趁着刚出锅,香菜葱花辣子酱油醋浇上,牛肉汤汁倒上,端回去的时候顺手抄几瓣蒜,专选个头大的,坐到位子上立马拿筷子拌几下。别人拌是为了把各种料拌匀,我拌却是为了把牛肉和香菜葱花拌到面底下。何解?有盼头啊!你想,嘴里吃着只有辣子酱油少许肉汤的白面,虽说可以下咽但说不上美味,但转念,吃完面最后就是牛肉菜汤,美味的牛肉菜汤,一切苦厄不都烟消云散了么!况且吃白面的过程还有蒜的陪伴,好吧,我原谅许多人对蒜的偏见。能吃饱仅止于此吗?那你是小看我的食量,我将保留申辩的权利。牛肉干拌,怕是也只有宽面能够加面了,像我等不加面不足以鼓肚皮的食量,恰好如愿。不须多加,一根足矣。
油泼面,全称油泼辣子面,顾名思义,油+辣子。半年前试吃,后受其毒而甘之如饴,至今欲罢不能。面有擀有扯有拉有削不计其数,就油泼言,独好刀削。刀削不会太长,吃起来不至于油汁四溅污了我忧郁的白衬衫,我吃的刀削是短的,也没有机器产的那么精致,反倒看起来参差不齐,但倒在碗里,万料具备,亮灿灿的却是无比诱人。碗里事先配好酱油醋香菜等物,此时面尚未熟,旁边温一碟油,少顷,面熟入碗,辣椒粉倒上,蒜末洒上,恰逢油热,浇在辣椒和蒜末上,伴着“刺啦”声面上冒起一连串的油泡,阵阵香气便散发到鼻边,这时加上臊子(多为土豆块),搅拌开,便是难得的佳肴。我习惯把它带回宿舍吃,每次带走前,窗口的阿姨都会在碗里把面拌好,再倒进袋子里,以防稠到一起。回宿舍吃的好处在于,我可以顺路买四个馒头,到了宿舍搬个小马扎(钓鱼凳)坐在阳台上,找个桶倒扣在地上便是一张小桌子,提前盛一杯凉开水放着,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和远方的天空,就着馒头吃着油泼,实乃饮食一大乐事。我想能够就着吃馒头的面也只有油泼了,我想就着馒头吃面这种事情,也只有我能做出来了。
至此,腹饥更甚,不由搁笔,已恨不得天明速来了。业已纠结中午是吃油泼还是干拌了。
附记:带回宿舍吃饭的习惯是在高中养成的,那时我一个人承包了宿舍和其他宿舍不少人的买饭业务,以致每天中午都是左右手满满的四五份米饭加菜,到了宿舍顾不得手勒的生疼,分完饭和舍友坐一宿舍听着大叔的收音机开始吃饭。狭窄的宿舍唯一的一张桌子摆了一排豆腐乳+老干妈+辣酱+大蒜,如今三年了,我口味依旧,食量依旧。临近高考猫爸妈给宿舍八个人做的那一桌子饭,是我整个高中生涯吃过的最棒的一餐,八个菜+一盆肉饼,配上一屋子半裸的少年,青春燃烧在了食物里,灰烬的余温滋养了高考前疲惫的灵魂。还有ZH家的一大锅白菜豆腐汤,充实了饥渴了不知多少世纪的胃,带去学校的小米粥,是对我病入膏肓的咽喉最大的恩赐;还有ZJW,除了那段时间每晚食堂食物的分享,所剩无几的,是消耗殆尽的友情,年少的懦弱不知如何处理一些误解,心知并非自己的过错却又羞于辩解,终究演化成抹不去的疤。所有关于食物的印象,都早已不是食物本身,而是一个个故事,一段段记忆,是关于友情、思念、感动等无数奇奇怪怪的事物的结合体,过去、现在、未来的,尽皆如是。譬如北餐一楼的烩饼,譬如南餐学子的麻辣烫,譬如云南风铃客栈大厨的荷叶煎蛋。我现在想的,是抓住眼下喜欢吃的,多年后忆起那一碗碗面,会有当下忆起高中种种的同样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