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让我感兴趣的其实是将所有这些各不相同的元素编织进我的书里,是这些元素在运动中融合的方式,不断移动、不断变化,就好像它们就是我身上落下的碎片。我想到自己时,会觉得我是由许多碎片拼成的,其中有童年的回忆,有诸如亨利·德·科林斯之类我十分在意的小说人物,甚至还包括我觉得是和我维系着家庭纽带关系的文学人物。《群魔》中的斯塔夫罗金,或者是包法利夫人和我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我和我的祖父或是姑妈之间一样。因此,让我激动的是所有这些人物运动的方式,他们抗拒被定型的方式。
2、回忆属于想象的一部分。人类的回忆和单纯记录事件的电脑不同,而是想象过程的一部分,具备和创造发明同样的要素。换句话说,创造一个角色和回忆一段往事经历的是一段相同的过程。
3、《重现的镜子》中有一幕动人的场景恰好阐明了你的这个观点:亨利·德·科林斯在海中航行时险些溺死,他想要抓到漂浮在水面上的一面镜子,但就在他伸手向前时,镜子却向远处退去。这是一段戏中戏,也就是安德烈·纪德所谓的“嵌套”。
4、我从来不特意选择任何东西。我参考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参考波斯作家沙迪克·海达亚的一部小说《盲眼猫头鹰》。这似乎有违笛卡儿的精神,但笛卡儿也曾写道:“当我用足够的能量幻想什么事情的时候,醒来后会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所以,你明白了吗?笛卡儿给梦境赋予了同样的真实身份,倘若他用足够的能量幻想,并将其变成现实。
5、我其实已经反对“客观性”这个观念有三十年了。我澄清过自己从不描写现实存在的东西:我不会看着一片风景或是一幅版画,然后对其进行描述。我小说里的一事一物全都是完全的创造。它们或许看起来会像某些存在于我眼前的事物,但它们永远都不是这些事物。万一是,我就没兴趣描述了。它们只存在于我的脑中,而不在我的眼前。在我开始创作的前几年里,人们总是说:“罗伯格里耶就意味着客观性,意味着科学的眼睛。”或许如此,但这科学的眼睛却正看着想象中的事物。
6、这不是再现世界的问题,而是“洞悉”世界的问题。世界忽然出现了一种本质上的无意义感。我们身处一段失败的革命的正中心,主角们也牵扯进来。我们意识到某些更严重的事情正在发生,具体说来,就是因为这个世界不是一个可以感知、可以完全解释的连贯体,而是永久的对感觉的渴望,又是永久的失望。人类的存在应当承担起每时每刻创造感觉的责任。不是描述一种已经存在的感觉,而是创造一种尚不存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