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爸爸给我寄了一箱家里的橙子,大概30多斤,邮费花了50块。无奈赶上双十一的尾巴,乡镇来的快递速度太慢了,四五天还没收到。于是我打电话回去让爸爸查一下快递单,他说了一遍,我查询无此单,再报一遍,还是没有,直到第3遍他才报对了那串长长的运单号。我心里一阵酸楚,当年会麻溜儿打着算盘做账的老爸,如今眼睛已经老花看不清了。
自从我们镇上有了快递点以后,我就时不时能收到来自老家的快递。金秋水果成熟,先是早熟的薄皮橘子,然后是红心蜜柚,这次是橙子,爸爸说下次打算寄胡柚。箱子包装很粗糙,加之路上磕碰几天,难免会有损伤,水果个头也不如超市卖的那么齐整;只是那味道如此熟悉,数十年如一日没有变,那么强烈撞击我的味蕾。我吃过其他地方产的,总能一下辨认出家乡水果的味道,因为添加了一份独特的情感记忆,显得与众不同。
除了水果以外,我的冰箱里还常年放着一罐猪油、一瓶豆豉酱。猪油是爸爸用自己养的猪肉的肥膘慢慢熬出来的,炒青菜或者煮面条加一点进去特别香。豆豉酱也是家里自制的,从菜园子里收回来红辣椒,加上姜、蒜、八角、豆豉等十几种其他的配料,细细地剁碎,然后放进坛子里发酵几个月。在我们老家,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做这种辣椒豆豉酱,有点像老干妈,但因为各家的手法、配方略有不同,酱料的香味会各不一样。我们离家去外地,大都会带上一瓶这样的酱料,给异乡的游子带来一种家的感觉。
记得小时候,临近腊月,家家户户便开始杀年猪、置办年货,一家人忙着打鱼糕、做豆腐、炸肉丸,置身于那样热气 腾腾飘香四溢的厨房里,春节的味道显得格外浓郁起来。我跟在妈妈后面帮忙做芝麻糖、用绕麻花的面团捏小面人,然后看着一大锅热滚滚的油里,妈妈的漏勺不断捞起来各种好吃的,忍不住伸手去,又被烫的缩了回来。我们团团围坐在火炉旁,吃着热乎乎的火锅,外面是白茫茫的大雪,那是属于冬日最温暖的记忆。
这两年,我没有回老家过春节。妈妈不在了,爸爸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张罗,他什么都不肯丢下,还是像以往一样准备每一样年货。春节的时候挑着一大担子土特产来广州看我,袋子里装着切好的土鸡、腊排骨、咸鱼、鸡蛋、鱼糕,甚至菜园子的青菜也摘了一大把,说是比菜市场的味道好,无论在哪里过年,只要煮上一锅家里的土鸡,蒸一盘自制的鱼糕,闻到那无比熟悉的肉香味,那便是回家了。
我知道,这样的机会将越来越稀少。爸爸年岁渐长,已经照顾不来这么多的农田、菜地、果园和牲口,光是每日喂猪饲鸡,就是一项辛苦繁琐的事情。爸爸说也许过了明年他就不会再养猪了,夏天防暑,冬天防冻,一日三餐地喂,要花太多功夫,实在划不来。而他是我们家附近还在耕种的最后一辈人了,再往下,我们这一代,几乎没有在农村呆的,更别说会种地养猪了。
如今过春节,为了省力气图方便,大家一般都在外边买现成的,和平时吃的似乎没什么两样。少了自备的食材,也少了故乡菜肴的味道。今天的超市、菜市场,蔬菜瓜果没有了季节之分,外观虽然又大又靓,味道却淡的很,放冰箱里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坏。前几天我从超市买回来一块牛肉,切开来里面居然有一层隐约的淡绿色;快餐店的猪肉,吃起来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骚味,我不知道去哪里还能找到天然长成的蔬菜,能吃到健康又安全的菜已经很不容易了,吃什么变成了一件谨慎而伤脑筋的事情。也许我们的下一代已无从得知食物从何而来,他们和食物的链接变成了超市、餐馆,甚至连买什么食物都会打上阶层的标签。
我不知道有一天爸爸老了那些地谁来种,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去生活,只是家乡的食物,它一次又一次召唤我,让我渴望留住它,那种食物天然长成的美味,夹带着儿时家乡温暖的回忆,在任何时候抚慰我的胃、滋养我的灵魂。当我们将根从土地中拔出来,扎入另一片土壤,当最后一个农民不再耕种菜地、不再养猪喂鸡,当农药化肥转基因的食物产业化大行其道,谁来为我们守护家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