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夜晚如此静谧,适合捧一杯清茶,灯下读书。有诗云:三更入梦书当枕,千里怀人月在峰。夜晚的思念婉转惆怅,许是读散文和诗歌更符合心境。
萧红的《呼兰河传》已经读过数次,初时不觉得有什么太大触动,她的语句太不动声色,年少时我并不觉得有甚稀奇。然而随着年岁增长,再去看时突然懂得它的珍贵。心情也许正要用萧红的那句话描述:“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呼兰河传》里,对于北方小城的描写非常形象,唤醒了我对于幼时北方农村的记忆。是那样贫穷而苍凉的岁月啊。细看来处处是迢迢旧梦。
就如开篇的大泥坑吧。哪个村子没有几个大泥坑呢,是如此地碍事。泥坑吞没了鸡鸭这些小动物,孩子有时也会掉进去,非常危险。那些年里人们生活贫瘠,但大自然是没有污染的、丰盈的,雨水一下就是遮天蔽日,九天之上开了一个口子似的往下流。溪流里的水都要漫过小路流进院子了,出行极为不便。那些大水坑更不必说蓄满了泥水。人们走起来战战兢兢,但是一日一日也就那样不便地过去了。并没有什么改变。
正像萧红所说,那人家院子外面的大泥坑如此凶险,却没有人去改变它。“说拆墙的有,说种树的有,若说用土把泥坑来填平的,一个人也没有。”那正是过去的农村里,墨守传统的做法。一件事情不合适,大家都觉得是有害处的,但没人去解决它。原因嘛,“从我记事时就是这样的”,老人会这样说。于是人们又逆来顺受了许多年。
然而关于所谓泥坑的用处,萧红的笔下让人笑中带泪:
“若没有这泥坑子,可怎么吃瘟猪肉呢?吃是可以吃的,但是可怎么说法呢?真正说是吃的瘟猪肉,岂不太不讲卫生了吗?有这泥坑子可就好办,可以使瘟猪变成淹猪,居民们买起肉来,第一经济,第二也不算什么不卫生。”
这样一种麻木和贫穷的状态多么让人心酸呐。可是春去秋来,人们也就那样过去了。生老病死,年岁交替,忍耐着风霜雨雪,人们仍旧平平静静地活了下去。
倒是关于死后的情形,人们似乎有着无限想象,似乎常常拜佛便信了今生颠簸来生平顺之类的。对于眼前苦难的苟且的日子,也就一天天忍下去。而死亡是隆重的,许多老人对于棺木寿衣的置备,是非常热心的。生前就执意要选好。
而这些准备里,扎彩纸是最受喜爱的。我还记得幼时看到的那些扎彩纸,小巧玲珑,栩栩如生。房屋马匹,仆人家当,甚至家禽也是有的。做灵屋的师傅的巧手下,一个应有尽有的院落出现了。总有许多人围观。
在萧红的笔下,呼兰河的人们是这样看待灵屋:
“看热闹的人,人人说好,个个称赞。穷人们看了这个竟觉得活着还没有死了好。”
“阳间有什么,到了阴间也有,阳间吃面条,到了阴间也吃面条,阳间有车子坐,到了阴间也一样的有车子坐,阴间是完全和阳间一样,一模一样的……是凡好的一律都有,坏的不必有。”
我想这实在是人们的一种美好希望吧。因为死后的不可知,死亡是恐怖的。如果阴间有着阳间所熟悉的所有好的东西,坏的都没有,这能让一生辛苦的人有些盼头。这盼头虚无缥缈,他们也是不真的信的,但又常常这样抚慰自己吧,生活也就这样慢慢熬了下去。
现在的农村生活已经天翻地覆,留守老人的孤苦仍是有的,却不是那种因为物质的极度匮乏带来的凄楚。生死之间的挣扎,现在看来有着强大的冲击力,然而当时活在苦难里的人们来说,司空见惯的,已然麻木。就如幼时看到的那些哭丧的人,一张张沧桑的脸上,生活的愁苦多于悲痛,竟让旁观的人觉得有了一种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意味。
萧红这样说那些善良无助的人: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拉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至于那还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
这样冷清的语句,旧时乡村那样艰难凄楚的岁月啊,就这样带着凝重的苦涩重现眼前。时代的洪流就这样过去了,却令我常常回想起那时人们的境地。我想那深山远处,大概还有落后的乡村吧。不知是否还有这苍凉的呼唤,伴着夜风,从远处传来。
人生何如,为什么这样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