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之缘 之蝶恋花

  三面之缘系列第二章,第一章是海边沙。

仔细看,边看边琢磨,有些你以为的虫不是虫,是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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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面之缘——之 蝶恋花

  

  明楼第二次见到张启山是在一张照片上面。

  

  黑白底板,抛光的感光纸上那人侧首而站,一身戎装,冷冽淡然。那双凌厉的眼凝望着远处,并未看向镜头,显然这张照片是在当事人不知晓的情况下偷偷拍摄的。

  

  “咱们刚刚不是还在说经济峰会的事情嘛?”明楼将手里的照片轻轻地甩在了对面的红漆木桌上,漫不经心地开口,“南田课长这又是什么意思?”

  “经济峰会,我想以明先生的能力,足以应付,”南田看着面前的男子,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所以我们现在就来说说另外一件事情。”

  明楼皱了皱眉头,用指甲点了点手下的黑白照片,“他的事?”

  “明先生果真是一点就通,”南田双臂撑在木桌上,手指轻轻地抚着照片上男人的脸,她的动作很慢,明楼看着觉得有些恶心。

  “长沙是湖南的省会,张先生是那里的布防官,所以我很好奇明先生是如何认识他这样的人物的?”

  上挑着的声线,质疑的语气,明楼早就见怪不怪,他摊了摊手淡淡地开口:“昨日许市长的千金订婚,我和他在晚宴上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仅此而已。”

  南田笑了笑,她是一个极其坚韧的女人,脸上很少会露出这种暧昧的神情,她从桌子上捡起了张启山的照片,随后靠近明楼轻声说道:“明先生的这个一见如故,似乎比这字面上的意思要深刻得多啊。”

  明楼闻言面色微变,眉心甚至拧起了几道皱纹,他看了看南田,扯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容:“这大过节的南田课长把我叫到这里来,莫非不是为了经济峰会而是要打听我明某人的私事不成?”

  南田摇了摇头,她将手里的照片放下,口中说道:“明长官的私事我确实不该过问,但是如果这私事能够公用,那我们大日本帝国自然是喜而乐见。”

  明楼皱了皱眉,眉峰更深,他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女人,开口问道:“南田课长的意思是…”

  南田又笑了,她本来就极瘦,一笑起来两腮便和脸颊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明长官我想你很清楚,张先生是长沙城的布防官,而此时长沙城恰恰是我们日本天皇最关心的一块土地。”

  似乎是觉得事情棘手,明楼用手指捏了捏眉心:“你们是想要我去拉拢他?”

  南田点了点头:“我刚刚已经让阿诚先生给张先生打过电话了,约他今天下午出来和明先生一起喝杯咖啡,叙叙旧,地点就定在了多伦路拐角处的神座咖啡馆里。”

  明楼一怔,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纯金的时针分针此时此刻刚好在表盘的正上方重重叠叠,“你怎么能擅作主张?”明楼的瞳孔缩了缩,“时间太紧,我这边还什么准备都没有。”

  “哎明先生,不用,”南田摆了摆手,另有所指道,“我想以明先生的人格魅力,不用任何准备,这个人你一样可以手到擒来。”

  明楼眯着眼睛看了看对面的南田,“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他双手插在风衣兜里来回地走了几步,“我和这姓张的确实只有一面之缘,这如果说万一我要是说服不了他,那南田课长你说后续这事情该怎么收尾?”

  南田轻轻地偏了一下头,随即从腰间拔出了配枪,她把那铁疙瘩往张启山的照片上一磕,金属和木头碰撞出了一声闷闷的轻响。

  “没法成为朋友的人,就是敌人,”南田凸着眼睛盯着明楼,“张启山这个人在长沙城只手遮天,如果不能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所用,那我希望明楼先生能忍痛割爱。”

  

  明楼想了想,留下了句“我尽量去试试。”之后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南田看着明楼的背影收了笑容,她又看了看照片里的张启山,随后拿起身旁的电话轻轻地拨了一个号码。

  

  “雄木,我是南田。今天下午你带着几个人在神座咖啡馆做好埋伏…对…一旦发现事情有异便立刻动手,我说完了。”

  

  当张启山到达神座咖啡馆的时候,明楼已经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等了很久了。

  落地窗,擦试得极其干净,外面的路边停靠着一辆送货的面粉车,张启山绕过汽车出现在明楼的视线中时,明楼刚刚喝完第二杯美式咖啡。

  

  张启山身着戎装,身姿如松如柏,长长的军用斗篷披在双肩,往那里一站,倒似北方腊月里的一支冬梅,一身军衣愣是让他给穿出个傲雪凝霜来。明楼看见张启山的瞬间手下一顿,半天才淡淡地扬了扬唇角。

  敢在新政府的地盘上穿成这个样子,依旧是张扬到底的性子。

  

  张启山大步流星地进了屋,走到明楼对面,二话没说一撩衣摆便坐了下来,他看了明楼一眼,嘴里问道:“叫我过来什么事?”

  明楼没有立刻回答张启山的问题,他只是冲一旁的阿诚摆了摆手,口中说道:“我有事情要和张先生说,你先回避一下。”

  阿诚垂首说了句“是,先生”之后看了张启山一眼便退到了一旁。张启山的眉头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目光随着阿诚行了一段,然后便看到了身边几个座位上的客人在他望过去的时候不自然的低下了头。

  张启山指尖一顿,转过身重新凝视着明楼,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晃了三晃。

  “到底怎么了?”张启山问。

  明楼又好好地看了看他,尔后笑着答非所问,“我觉得你啊,还是穿黄色或者黑色的衣服好看,这军绿色,不衬你。”

  张启山闻言眉头拧得更甚,他抬了抬眼皮,继而突然低声笑了一声:“怎么着明长官,你特意让阿诚叫我出来就是为了和我聊这事儿?”

  张启山平常都是不笑的,又或者说他的笑容太浅,最大程度不过是扬一扬唇角罢了,所以此时明楼看到那人粲然的笑容忽觉心里一松,他陪着撇了撇嘴,接着淡淡地说道:“当然不是,我叫你出来是想告诉你,这三天来,我很想你。”

  这话说得太为露骨,张启山蓦地一顿,连带着指尖都抖了一瞬,接着调笑道:“三天呦,还真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呢。”

         有侍者刚好过来给他端上了一杯咖啡,上面绘着一颗奶白色的桃心。张启山端起手里的杯子轻抿了一口,随后看了明楼一眼,冲他询问性地挑了挑眉。

  明楼微微颔首,继而一个字一个字地沉声说道:“有你陪过我,我没法再闭上眼,因为一合眼,出现的系你,全都是你。”

  张启山愣了愣,细细咀嚼着明楼的话语,他看了对面的人半天,然后探着身子摸了摸明楼的额头,“没吃药?别吓我,我折辱不得,何出此言,你别装腔作势了。”

  脑门子上的触感冰冰凉凉,明楼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他笑了笑,拨开了张启山的手:“没装腔作势,既然你我有缘,启山,你有没有想过让这缘分再深一步呢?”

  张启山惊呆了,表情尽是难以置信,明楼抬首看了他一眼,随即直白地开口:“我喜欢你,留在上海陪我吧。”

  

  窗外似是有风,卷起落叶片片。

  

  “明长官您真有意思,”张启山半天才终于是回过了神儿,他看着明楼认真的眼睛面露不快,“我张启山在长沙虽说没到权倾朝野的地步,但好歹也还是有几个弟兄跟着的,而您现在这是要做什么?您这是要让我留在这里给您当兔爷儿不成?”他扫视了下四周,随即用半大不大、刚好能让周遭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开口说道,“那日做便做了,玩儿便玩儿了,明长官,别太当真。”

  

  有的时候明楼真是看不透眼前的人,明明一身军装禁欲得要命,却偏偏总能从那张诱人的嘴里说出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语。就算是知道对面的人在做戏,可看着那双媚惑的眼睛里闪现出的点点火光,明楼还是不由自主的觉得喉间一紧,他咽了下口水随后一把便抓住了张启山的右手,继而将它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我说的全都是真话!”明楼直视张启山的眼睛,“我的良心就在这里,不信你摸摸看? ”

  

  要说张启山这人算起来也是个手长脚长的,什么事情都愿意掺和掺和,原来在长沙城因着二月红的关系,戏班子里的那些男男相爱张启山看得多了,也称得上是见怪不怪,可他本人平日里却是极其自律,再加上那拒人千里的气场,就算是长了这么一张俊俏的脸,也根本没人敢招惹他,所以此时被明楼一把抓住,张启山倒是立刻被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张启山的反应到底是快,只用了一秒便记得抽出了手,他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明楼,嘴里调笑道:“明长官今日果然是没有吃药,你这般撩人的手段,快和我那朋友有得一拼了。”

  明楼闻言心生不快,他沉了沉唇角,继而低声开口:“我最后和你说一遍,我刚才说的话,全部都是出自真心。你陪我留在这里有何不好?和我一起,和新政府一起,总强得过你一个人在长沙城里枪林弹雨不是?”

  张启山心中一动,他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轻声笑道:“哦,原来这才是正事,明长官您这是要挖我的墙脚啊?”

  明楼见他猜了出来,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他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嘴里说道:“长沙城现在危在旦夕,被日本人攻破也不过是个时间问题,”明楼透过身旁的落地窗指了指外面宽广的街道,“你看看这周围,你看看,这面粉车的后面就是一家西装店,东边则是个电影院,往南建着一栋西餐馆,再深了去就是繁华的百货大楼!在新政府的操控下,上海的经济、生产,全都搞上去了,民康物阜,国泰民安,你为谁做事不是做,干嘛非要守着你心里的那点不切实际的信仰冥顽不灵呢?”

  明楼一连串的说了好几句话,张启山看着他听一句脸色便沉一分,他等着那人说完后毫不客气眯了眯眼睛,狠狠地开口:“我原以为明长官你不过是个情场浪子,现在看来,汉奸走狗这个词用在你身上倒也是绝不为过!”

  “你…”明楼一时觉得有些气短,他拍了一下手下的玻璃桌子,压着怒火沉声吼道,“张启山,新政府想要拉拢你是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张启山似是也急了,他双手击桌继而猛地站了起来,周围有几个带着帽子的小年轻跟着他的动作抖了抖,张启山用余光扫视了一下他们随即弯下腰和明楼朗声说道:

     “我张启山这辈子,觉得最光荣的事情便是可以把生命献给这片土地,而同时,最惋惜的,便是只有一次机会把生命献给这片土地。”

        张启山看着明楼的眼睛顿了顿,而后接着开口,声音颤颤,一字一帧:

  “人,可以死;国,不可以亡!明长官,你懂吗?”

  

  明楼看着张启山,那双墨色的眼睛此时波光潋滟,顾盼生辉,仿佛要燃尽它们所有的能量去灼耀着这片黑暗。明楼心中感慨万千,可碍于身份他只得重重地摇了摇头,然而在摇头的同时明楼却是直视着张启山璀璨的眸子,随即用唇语缓缓地说道:

  

  「我-懂-」

  

  张启山看着明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接着卸下了自己的军用斗篷。张启山看似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那高档的呢绒衣料,随后盯着手下的军绿色目不转睛,他最后又瞥了明楼一眼,淡淡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明长官,得罪了!”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张启山一下子把军用斗篷高高地抛到了半空,同时以一个不可思议地速度从腰间拔出了配枪,所有的人都还没有看清张启山的动作,他就已经毫不犹豫地朝着明楼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火焰的光芒倏的划过天际,窗外在地上啄食的几只麻雀霎时四下飞起,明楼只觉得心间剧烈的一痛,在失去知觉前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张启山泛红的眼眶以及决绝的目光。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当有人开始大喊大叫的时候,张启山早已双肘护头破窗而出,他身手矫健,一个前滚翻接跨步就快速地攀上了路边的面粉车。张启山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三两下地就刺开了上面的巨型袋子,他将那黄色的麻布猛地一掀,紧接着豹子一般地蹿了下去,翻身离去。

  

  “还愣着干嘛?”

  “明长官被枪击了!”

  “快追啊!”

  “开枪!打他!”

  “开枪!都他妈给我开枪!”

  

  人声鼎沸,驳壳枪霎时齐鸣,可屋外那些白色的粉末如冬日大雪,影影绰绰,满天寥落。盯梢的人、狙击手视线均是被扰,几声空枪之后又哪里还能再看得到张启山的影子?

  

  雄木听见枪声后从后厨跑了过来,他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明楼大惊失色,赶紧奔着那人跑了过去,然而雄木还没碰到明楼的胳膊,另一个人却是快步地捷足先登。明诚一个健步迈了过来,双膝一弯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先生!先生!!!”阿诚哭喊了出来,他抱着明楼上下看了两眼,然后扯着脖子冲一旁的雄木喊道,“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明诚的眼睛红得厉害,像是地狱而来的厉鬼,雄木被那人一瞪只觉得心中一紧,他跑到前台抄起电话,战战兢兢地拨着号码。

  

  “去,快去把这里的情况和南田课长报备一下!”雄木边拨号,边冲着一旁的一个手下大声吼道,“三队去支援二队,让七十六号都给我出来!去抓那个姓张的,把明长官伤成这样,我要让他出不了这上海!”

  

  救护车没一会儿便赶来了,阿诚在这期间一刻都有没离开明楼,他跟着明楼进到了车里,直到汽车开出去了一段路途之后才心神不宁地问道:“你们这车上能打电话吗?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着也得给明公馆说一声。”

  担架边上的小护士同情地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明楼,然后默默地给明诚指了指话机的位置。阿诚点了点头,连谢谢都忘记了说,猫着腰挪过去就缓缓地拨了一个号码。

  

  “明台,你来下市医院,对,先别告诉大姐…大哥…出事了。”

  

  明楼枪击事件一出,震惊了整个上海滩,不过好在上苍垂怜,张启山的子弹正巧射在了明楼胸口处的一只怀表内,虽说依旧穿皮入骨但嵌入身体的部分毕竟相当之浅,明楼大难不死,当天晚上就苏醒了过来。

  

  三日之后,日本人在上海举办了经济峰会,会议在进行到一半之时突然遭遇了红色分子的伏击,不少日本高官和新政府要员在袭击中受了重创,那些官员在被送往市医院的途中,五辆救护车同时爆炸,所有人全部死亡,无一生还。

  

  明楼因为之前枪伤未愈,并未参加此次峰会。

  

  明楼躺在自己家的红榉木大床上,看着报纸上讣告的人员名单轻轻地勾了勾唇角。他满意地把报纸放在了枕边,然后摘下了眼镜。

  床头柜上有一瓶本巴比妥,阿诚怕明楼睡不着,便特意找大夫要的,明楼拿起来看了看,不想吃就又放了回去。

  

  许市长的家宴能请到张启山,那便说明日本人已经开始觊觎起了这位长沙城的布防官。而日本人的手段明楼再清楚不过,要么弄到手,要么毁了他。

  

  那样的一个人,明楼又怎么会舍得?

  

  明楼向来不是个任人宰割的人,主动出击才是他的本性。与其让南田从别人那里听说他和张启山的事情,倒不如直接通过阿诚的嘴将此事透露给她。这么做一来换取了南田对阿诚的信任,二来后续的事情阿诚参与其中也变得水到渠成。

  

  只不过明楼没有想到,南田竟是半天都不愿意等,当场就要求阿诚联系了张启山。

  

  那天中午明楼其实有一瞬间是担心的,他毕竟和张启山接触得太少,他不了解他,他怕自己会伤了他。

  

  明楼上一次害怕,还是疯子掳走明台的时候。

  

  不过好在,张启山半分都没有让他失望。

  

  让阿城回避,身形掠过那些盯梢的特务;黄黑两色为警告色,提醒张启山四周危机四伏。

  

  昨日的相见被故意说成三天,刻意地加重语调。

  三,这个数字,是后来他们暗语的密钥。

  

  有你「陪」过我「我」没法「再」闭上「眼」因为「一」合眼「出」现的「系」你,全都是你。

  陪我再演一出戏。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张启山,居然听懂了。

  

  所以他第一时间反馈了明楼,带着一贯的慵懒,看似毫不在意。

  没吃「药」别吓「我」我折「辱」不得「何」出此「言」。

  

  明楼告诉张启山,要他「腔既」自己。

  

  轻轻地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明楼知道以张启山的思绪清明定是能感受到那里坚硬如石的怀表。明楼突然有点庆幸,他抓着他的手,假公济私的感觉真不错。

  

  后面的事情一切顺利,张启山枪法如神,分毫不差,阿诚及时撤走了明楼胸前事先藏好的血袋,并叫了明台过来医院。那小子总归还是长大了,就算是看着明楼被推进抢救室,脑子里也没有忘记今天早上毒蛇给他下达的最新指令:

  「三日之内,市医院的救护车,每一辆安装炸药。」

  

  明台做到了,而且做的相当好。

  

  这次的经济峰会,有太多的日本人和伪政府的官员会参加,他们是日本天皇这条臭虫身上的触角,消灭了他们才能彻底切断日本人在上海的经济命脉。

  明楼必须去做,而且不光如此,他还要让自己在这以后,成为敌方唯一可以依赖的经济高官。

  

  救张启山,让自己和明诚在日本人的眼里多一分信任,给明台制造名正言顺去执行任务的机会,躲过红色分子的峰会袭击,毁掉伪政府的经济链条。

  

  这次的作战计划,堪称完美。

  

  明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外面无边的夜色,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惜再完美,却依旧是留了一点遗憾……

  

  清风拂面,阳台有一瞬间的声响,那动静很轻,却还是被敏锐的明楼听到了,他身子一僵,立刻捏紧了枕下的配枪,然后闭上了双眼假装昏睡。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明楼的卧室。

  

  明楼暗自叫苦,能躲过明公馆的守卫,包括明诚和明台这两位高手,那想必来人身手一定极好,不好对付。明楼琢磨着对方的身份,正待拔枪,却忽听对面的人低声唤了一句:“明楼?”

  

  这一声「明楼」唤得淡然,但那两个音节里却似乎带着一丝不可明诉的情感,焦急又平静,期待又紧张,尾音拐了个弯,竟是微微颤颤。

  

  是张启山。

  

  明楼心中一惊,这人此时居然还在上海?组织没送他离开?遇到了意外?为什么会过来?他有没有被人跟踪?

  明楼一时间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一着急反而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了,他鬼使神差地躺在床上没有动换,任凭窗外风声乱起。

  

  张启山等了一会儿等不到明楼的答复,于是皱了皱眉头走到床边拾起了那床头柜上白色的小药瓶,他看清楚药名之后紧拧着的剑眉便慢慢地松了下来,很显然张启山是知道这瓶药的功效。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尽管你听不见但我还是要说,”张启山把那小药瓶放了回去,突然兀自开口,“组织安排我明天便回长沙,所以这些话我今日不说,恐怕以后便是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他又看了一眼睡在那里的明楼,随后补了一句,“我就全当你能听到了。”

  

  明楼心里想笑,但是拼命的给忍住了。

  

  “这次过来,我知道凶多吉少,换句话说,可能我本来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张启山看着明楼的脸,然后弯腰坐在了床上。老床板发出了一声类似吱吖的怪响,在这宁静的屋子中间异常的响亮。

  

  “面粉很好用,你给我指的撤退路线也清晰可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我总归是要谢谢你,这次算我欠你的,”张启山看到了明楼枕边压着的报纸,他随手抽出来上下扫了两眼,愣了一瞬之后便轻笑出声,“我就猜你还有别的目的,经济峰会?原来如此。”

  

  张启山盯着手下的油墨纸又呆了半天,随即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次的作战计划,堪称完美。”他把报纸重新放回到了明楼的枕边,“可惜再完美,却依旧是留了一点遗憾…”

  

  明楼闻言心中一紧,心跳竟然莫名地变得飞快。

  

  “唯独的那一点遗憾,”张启山替明楼轻轻地掩了一下被角,“就是此次事件一出,你我便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众人面前出现,你是新政府的走狗,我是长沙城的布防官,从今往后,即使陌上相见,我们…也终归是只能擦肩。”

  

  垂眸转瞬,咫尺天涯。

  

  明楼躺在那里周身僵硬,他不敢相信世间竟有人能和他如此的心意相通!此时此刻明楼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里突然有个声音叫嚣着要他起身拥住对面的人影,明楼甚至需要使劲地攥紧拳头、让指甲深深地扣进肉里,才能掩得住那个冲动。

  明楼担心,他一旦抱了,他和张启山就真的会没法再次相见。

  

  月色朦胧,暖风徐徐。张启山在白月光下又看了明楼好一会儿,然后才从衣服兜里取出了一封信放在了那人的床头,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压在了上面,半晌之后才幽幽地开口: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言闭,张启山便再也没多说一句,转过身就顺着原路离去了。

  

  蝶恋花,花落无痕,舞尽千山万水。

  明楼猛地起身,盯着黑暗出了神,他一下子拉开了床头灯,然后近乎于急躁地回过了身。


  

  青白玉佩,上面阳刻着一个「張」字,明楼拆开信封,只见上面铁画银钩的落笔,狂草廖廖,锋芒毕现。

  

  「長沙城正北路二號    張府     張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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