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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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归途





房间里光线柔和舒服,阳光透过飘着白色栀子花和嫩绿色树叶的窗帘散射进来,漫到整个空间。栀子花的味道被阳光晒得飘散在空气中,香香甜甜。我舒服地陷在斜靠背宽大柔软的沙发里,若有若无的古琴曲飘荡着,我迷离着眼睛,昏昏欲睡。

旁边坐着的中年男性,满脸漾着微笑,眼睛中的光、皮肤的皱折里都透出暖暖的笑容。他用好听的充满磁性的声音,柔和、缓缓地说:

“想睡就睡吧,这里很安全,这就是你的家。家人友好、包容,没有人伤害你,你可以随心所欲。”

房间非常安静,古琴声比之前清晰,一下一下轻柔地敲击耳鼓。

“现在,你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都说出来。”

——我在跑,无目的地跑,四周有些低矮破旧的房子,我奔跑在这些房屋之间曲折的通道里,地上脏乱,有一层灰尘和垃圾,它们被我快速的脚步带起来,又落下。

房子是陈旧的灰色,地面也是那样的灰色,连天空都是那样的灰色,满眼除了灰还是灰。

我有些冷,心里很慌乱,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一切都那么陌生。

我跑进一片房子中间通道敞开的玻璃门,玻璃上蒙着一层灰尘和水渍,使门变成了半透明的。

通道光线阴暗,通道两边房间的门大都是关着的,门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间或有几间透出光线的房间,是卖各种商品的店铺,但都紧闭着玻璃门。

我慌乱地跑着,拐过一个弯,忽见一间大敞开的两扇门里,塑料凳上托着两块很大的木板,上面堆着散乱的衣服和廉价的花花绿绿的玩具,一个面善的中年妇女站在后面吆喝着卖货,她身旁有个十几岁的女孩。

我奔过去抓住她的手,摇晃着焦急地问:

“我妈妈呢,你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吗?”

眼里焦灼的光,灼烤得我的眼睛干涩发痛。

——我侧躺在一个很大的床上,身后似乎是个年老的男人,面前躺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我叫他叔。他的另一侧是一个疲惫的中年女人,我叫她婶。

房间破旧、阴冷,我们都很紧地裹着同样破旧的被子,婶隔着叔对我说话:

“妮子,我今天告诉你,二宝、三宝,四宝、五宝都是你生的,是你的孩子。”

我蒙了:

“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脑子里为什么一片空白,为什么对以前的事情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

“我给你吃了药啊,让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不然你肯给我们生孩子吗?”

叔埋着头,一半脸捂在被子里,始终没有说话。

突然一声炸雷,震得我一哆嗦,倾盆大雨哗啦啦砸到屋顶,叔上方一条缝隙中往下滴滴答答流水,越来越大,成了一条断断续续的水帘落在他被子上,但他依然面向婶躺着,没有动弹。

我掀开被子跳起来,想找个东西接水,但房中除了床别无它物。

婶继续说:

“你以后是跟我们一起生活,带五个孩子,还是回家找你妈妈,你自己决定。”

我朝她大喊:

“你欺骗了我,利用我给你们生完孩子,把孩子带大,现在我没用了,想把我扔了?我妈妈在哪里,我家在哪里?”

我冲出去,在冰冷的大雨中胡乱奔跑。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跑回去,那个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们都走了,我被扔在这陌生的,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我急得哭起来。

一只温暖柔软的大手轻轻握住我的手,磁性好听的男声在头顶缓缓响起:“别害怕,你已经回家了,你在家里。”

我醒过来,淡淡的香气充满鼻孔,伴着悦耳的古琴,我睁开眼睛,一个和善微笑的面孔映入眼帘。

他松开我的手,我坐起身,他从身旁漂亮的小玻璃桌上拿起一个雕花玻璃杯,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微烫,捧在手掌里很舒服。杯中冒出的热气,带着茉莉花的香味,我将杯口放在鼻孔下,贪婪地用劲吸气,藏在记忆深处久违的茉莉花味从鼻孔直冲脑顶,我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

这个味道那么熟悉,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常常闻到的,它似乎和两个老人联系在一起,但更多的我记不起来了......





又是一天,我又躺在那个舒适的沙发中,还是那个环境,那个味道,那个音乐。

和善的男人用温柔和缓的语气,磁性的声音说:

“放松身体,闭上眼睛,注意聆听优美舒缓的音乐,把你看到的讲出来。这里很安全,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带着五个小孩,有说有笑地走在收割后的梯田里。老大是女孩,有七八岁的样子,老二、老三是一对双胞胎男孩,四岁多;老四、老五是三岁大的双胞胎女孩。

大宝和四宝、五宝走在低一层的田地,我带着二宝、三宝走在上一层的田埂上。满地金黄的麦茬中没办法行走,只有田埂是平整硬实的土地。

二宝、三宝很调皮,上蹿下跳,我不断将摔倒在麦茬中的孩子拉起来。

他们都叫我“姐姐”。

——我带着他们在陌生的村庄里玩耍,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几个孩子追逐打闹,我紧紧跟随着他们。

——我躺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破旧房屋中的破旧土炕上,肚子一阵一阵疼得我像只大虾米一样蜷缩起来。阵痛过去,我疲惫地躺在炕上,肚子高高隆起着,冷风从四周墙壁上土坯中透光的间隙吹进来,吹到我汗湿的身上,我冻得直打哆嗦。

又一阵疼痛袭来,我忍不住大叫起来,那个一直守在旁边头发蓬乱的女人跨上炕,双手用力在我肚子上往下推,喊道:

“用劲,用劲!”

下体滑出一个东西,接着又滑出一个,肚子马上变轻松了,两个弱弱的哭声响起来。

婶抱起一个看着、放下,又抱起一个、放下,对推门进来的叔说:

“妮子真能生,又是两个,是女娃子。”

她又放低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是断断续续的:

“不能生了...养不起...,不准来这里了..”

我累得眼睛睁不开...

不知睡了多久,听到了微微的琴声,我轻晃晃脑袋,那个好听的磁性的男声轻轻在头顶处说:

“慢慢睁开眼睛,噩梦都过去了...”





这天晚上睡觉时,我的梦非常乱,梦见小小的我坐在爷爷的腿上,爷爷抱着我一边轻轻摇晃一边说:

少小离家老大回

我跟着说:少小离家老大回

爷爷说:乡音无改鬓毛衰

我跟着说:乡音无改鬓毛衰

爷爷说:儿童相见不相识

我跟着说:儿童相见不相识

爷爷说: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跟着说: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仰着头问爷爷:

“爷爷,这个唐诗说的是什么呀?”

爷爷还没来得及回答,奶奶走过来笑着喊道:

“吃饭去啦——,老头子,灵儿还这么小,给她教这些她懂吗?”

听说要吃饭,我顾不上等爷爷解释唐诗的含义,一下子从爷爷腿上蹦下来。

我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坑,一片混沌的云雾包裹着我,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手脚挥舞着,想喊救命,但大张着嘴却喊不出声音来。我快速下坠,头晕目眩。

忽然,我落到了一个人手臂上,他紧紧抱住我,耳边传来个声音:

“灵儿,灵儿,不怕,爸爸接住你了。”

是我熟悉的那个好听具有磁性的声音。

我抬起头盯着他看,但模模糊糊看不清他的样子,我用手使劲擦了擦眼睛,再仔细一看,是叔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我被吓得大叫出来:

“啊——”

我猛地蹬开被子坐起来,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我抱着被子大口喘着气。

同屋的另外几个人全被我喊醒了,灯亮了,对面的张姐过来拉着被子将我裹严,搂住我:

“妮子,不怕,不怕啊,咱这好几个人陪着你呐。”

然后她又问:

“是不是做噩梦了?想起以前什么事了吗?”

张姐三十多岁,因为不堪忍受家暴,逃跑出来在街头流浪,被人送入福利院,她热心地主动承担起照顾新来人员的工作,算是福利院半个工作人员。

我喘着气说道:

“我梦到爷爷奶奶和爸爸,后来爸爸变成了我那个叔,我就被吓醒了。”

张姐问:

“你看清楚他们什么样子吗?”

我想了想,梦中的人都模模糊糊记不清楚,只有叔的脸最真切,便摇摇头:

“看不清楚。”

“噢,他们都叫我灵儿,灵儿!”

我大声说。

“哦,这应该就是你的小名。今天再去找麦医生,让他再给你做催眠,说不定又能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想起来的多了,也许就有线索可以找到你父母。”

张姐说道,抬手将我散乱的头发用手指理了理。

张姐将我的梦告诉了麦医生,下午一上班,麦医生又给我安排了一次催眠。

——我坐在床边上,房间很黑,一个小小的窗户高过我的头顶,窗户射进来的一束月光投在一堆杂乱的东西上。

门被推开,进来个细长、高大的男人。他一进来,门马上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男人慢慢走过来,是我叫叔的那个人。

他坐在我身边,我往开躲去,他一把将我拉到他的怀里,抱得我快喘不过气。

他的手在我身上乱摸着,低声说:

“妮子,听话,你给叔和婶生个儿子,我们就送你回家,让你回去找你爸你妈去。”

我徒劳挣扎着,被他压倒在床上。他趴在我身上,我裤子被扯下去了,我拼命地哭喊:

“妈妈——,妈妈——”

一团软软的东西轻揉擦去我的眼泪,头顶覆盖上一只温暖的手,麦医生的声音在喊我:

“灵儿,醒醒!”




我又做梦了,梦中我穿着一身漂亮的校服,站在校门口等车。身后开过来一辆车,两只手将我拖上打开的车门,我哭着大喊:

“放开我!放开我!”

————
我躺在沙发里,麦医生给我催眠。

我穿着蓝色镶白条上衣,红色格子裙的校服,背着书包站在学校门口等李哥接我。

李哥是爸爸的司机,每天负责送我上下学。

传来麦医生轻柔的声音:

“回头看看,学校名字是什么?”

我转过身,学校大门上方横梁镶着一排红色大字:

“奥翔第一中学初中部”。

学校门口几乎没有人了,李哥还没来。我着急地东张西望,看不到李哥的那辆白色小车。我打开书包拿出手机,手机没电了。

好在爸爸公司离这里不算太远,我拔腿朝那个方向走去。一辆商务轿车停在我身边,一个二十多岁漂亮的姐姐降下车窗玻璃微笑着问我:

“小妹妹,你知道兰溪工业区怎么走吗?”

爸爸公司正好在兰溪工业区隔壁,那边我很熟悉,我边指示方向边说:

“往前过两个路口,右拐再过两个路口,再左拐走一段,再右拐走一段就到了。”

漂亮姐姐吐了下舌头:

“听着好难走哦,你要去哪里?顺路的话干脆带带我们,我们也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

我犹豫着,姐姐笑着打开车门,车上还有一个和妈妈年纪相仿的阿姨,和善地看着我:

“小姑娘,你看我们像坏人吗,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呢,没事的,上来吧。”

我迟疑着没有抬腿,姐姐伸手拉我:

“来吧,来吧,顺便送你过去,要不等会儿天黑了。”

上车后,阿姨递给我一瓶奶茶,我打开喝起来...





一周之后,张姐带我去会客室,说让我见几个人。

张姐推开会客室的门,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陆续站起来。

被簇拥在中间的一个白发苍苍,颤颤巍巍的老太太,朝我伸出胳膊,眉头紧缩出深深的川字纹,她紧闭着嘴巴,嘴角下弯,喉咙里发出强忍着的“嗯——,嗯——”声。

她的脸由红转白,眼看着要上不来气。

旁边搀着她的中年女性,使劲用手拍着老太太后背,她才“哇啊啊——”一声哭了出来。

这些人似曾相识,让我感觉那么亲切,我忍不住一下子扑过去,紧紧抱住老人的脖子,毫无顾忌地大声哭起来。

另外几个人将我们团团抱住,大家全都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久,院长和张姐把大家搀着坐下来,给每人递来几张纸巾,紧接着端过来几杯茶水。

老太太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抽泣着说:

“灵儿,我的小灵儿,奶奶、爷爷和爸爸妈妈接你来了——”

这声音多么熟悉,多么温暖!

猛然,一道电光射进我的身体,激出了我心底深处隐藏着的那些记忆:

我是灵儿!我是灵儿!

我抬头看向紧紧围着我们的亲人,奶奶旁边是爷爷,还有妈妈、爸爸,但是,但是——他们怎么都老了那么多!

爷爷头发全白了,脸上塌进去两个坑里填着泪水,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嘴里,看不见几颗牙齿。

记忆中妈妈脸庞光滑、白皙,可现在的妈妈苍老、憔悴;原来一头黑亮浓密的头发,现在花白得遮不住头顶,顶上那些稀疏的碎发随着她的哭泣而颤动。

以前腰板挺拔的爸爸,怎么也变成了半大老头,背都佝偻得伸不直了。

我大哭着钻进妈妈怀里,爸爸将我们紧紧抱住,我直哭得昏天黑地,真想一下子将这几年的委屈和痛苦全都倾泻出来,让不堪的岁月随着泪水流进江河,流进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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