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雪/文
心玉跟继志第一次约会,是约在电影院的。那天上映的是王人美的《渔光曲》 。心玉是王人美的影迷,所以倒把九成的心思放在电影上了。
事后想想,也是怠慢了继志。
继志后来跟表姐说,你表妹都没正眼看我,怕是不成了。
心玉听了表姐的转述,不由失笑,自己真没有那么眼高于顶,于是做东请继志吃饭。
毕竟很少女孩子主动做东,继志不无惊讶,觉得这姑娘恁地爽朗。
先就高看了几分。
第二次见面,心玉才认真打量了继志。容貌最多也就是中等,难得的是气质儒雅,正是她欣赏的类型。
反倒是继志并不太敢仔细端详心玉,所以回家后母亲问他女孩子容貌如何,他竟答不上来,只说就是一个纤瘦白皙的姑娘。
吃了这顿饭后,亲朋好友都觉得事情已经是十成十地敲定了。
心玉和继志也是这么想。
开始规律地两周见面一次,偶尔也会通信,继志在信上称呼她——玉。
见面却是称呼——陈小姐。
只这一个字,透出一种私底下的亲密。
那些信心玉一直保留着。
每次见面总是约在学校门口,两人会一路安步当车地走到一家川菜馆,一起吃一顿晚饭。吃过晚饭,继志会送心玉回家。是有两三条路可走的,却每次都会走江边那一条。天不是太黑,江边渔船上油灯的灯光倒映在江面上,一团团浮动的光晕。
通常这一路都是聊一点学校或者家里的琐事。
继志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心玉有时候为了听他说话,会央他多说一点。也是因为这样,知道了很多他家里的事,虽然并没有见过,倒一个个人说起来都很熟悉。
人与人的亲密,多半也是因为熟悉吧,渐渐有了一种平和的牵连。
继志父亲来信的时候,他正好是刚刚参加完毕业典礼,信仿佛是踩着时间来的。母亲原意是不让他去的,后来还是外祖母劝说,无论如何父子一场,他纵使万般对不起继志,现在病中想见儿子总是真心。
毕竟是出国,心玉母亲觉得不妥,继志这一去,大约也要一年半载,完婚固然来不及,订婚总是该订的。
便在饭店请了双方亲近的亲友吃了一顿饭,事情算定下来了。
那阵子继志和心玉倒是天天见面,因有些离愁别绪,心玉便比平日多了一点小女孩的娇憨,继志的心里也就越发得生出许多怜惜。
继志第一次吻心玉,是临走前一晚。他刚从心玉那里回家没多久,心玉便随便找了本书给他送过去,只说很好看,正好在船上消磨时光。他接了书,顺便也就拉住了她的手。
心玉脸上一热,他们认识了一年,说了那么多话,却始终恪守礼仪。
继志在她脸颊轻轻印下一吻,心玉心跳得既重且快。
事后回忆,他们之间,也仅只这一个吻。
继志到底没有再回来。
他父亲病逝的电报到国内的时候,继志还在去往美国的船上。起初也并没有打算不回来,只是他父亲留在那边那么多生意,那么多家事需要处理,他总要善后。
心玉也一直安心念着书,等他回来完婚。
每周通一封信,两人事无巨细地向对方描述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信总是很厚很厚。
战争初起,继志几乎是拼了命地想回国,在信里跟心玉说了许多遍。老祖母却是拼了命地要留住他,那边还有父亲再娶的太太和两个妹妹,他终究不能把一家子老老小小扔下就走。
平日不觉得,那时候时间过得飞快,不等他做出决定,战争已经一路向南,打到了沪上。
淞沪会战一开始,便断了联系。
心玉跟着一大家子辗转一年多才到了大后方。
安顿下来,表姐也问她怎么办。她心里很多很多思绪,却无从开口。
那些年,大后方人满为患,生活不易。生命悬在为生活奔波与躲轰炸之间。
那些信倒都随身带着,放在一只小布袋子里,并没有多少时间拿出来看。
胜利后,心玉便留在重庆,渐渐跟老同学旧亲戚恢复了来往。也隐约有点继志的消息,心玉不敢多问。
忙的时候倒不怎么想起,闲了便常常想起。想起他说起的那些琐事,最常想起的是江边的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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