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记忆

炒黑豆芽

老子说“民以食为天”;孔子说“食、色,性也”;老百姓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就慌”。这都说明吃饭是一件大事,是谁也绕不开的,是怎么也绕不开的一件大事。

当你锦衣玉食、饫甘餍肥之日,它显得很平常;当你食不果腹、饥肠辘辘之时,它真的就是一件天大的事了。

味蕾对饭食的味道是有记忆的,且非常顽固。无论你是从大富大贵走过来,还是从贫困饥饿走过来,都会对往昔吃过的食物有着鲜明深刻、历久难忘的记忆。

朱元璋登上大宝之后,念念不忘、刻骨铭心的落难时吃过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实际上就是米粒、青菜、豆腐汤)”;周容的《芋老人传》里的书生当上宰相后,朝思暮想、念兹在兹的落魄时吃过的芋头,都印证了舌尖上的记忆是强烈的、长远的。

陆文夫的《美食家》的主人翁朱自冶时刻想念的是,当年身为资本家时吃过的种种美食,且逢人讲起来头头是道。

本人是六十年代生人,小时候生活极度贫困,吃不饱、穿不暖,这话一点也没有言过其实。

但是,就是在那样困难的日子,对吃食也不是没有美好难忘的记忆。


狗肉
一捧狗肉。

有一天我和一个小伙伴,好像是和其他小伙伴捉迷藏吧。不知怎么的就跑进了我家前院王福大娘家。福大娘我们平时是很害怕她的,她给人的印象很凶很厉害。村上谁要是惹了她,她会呼天抢地的骂上几天。

当我们在情急之下误入她家,正准备跑开时,她竟然招手喊住了我俩;我们很是怕她训斥我们惊扰了她。可万料不到的是,她居然从灶屋给我俩取出了肉来,一人一捧,说是狗肉。数十年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那肉是煮熟后,晾好,切成条状的。

我们俩先是一惊,再是一愣,后是欢喜若狂,捧着、走着、吃着、啧啧着。没几下就下肚了。吃下后顿觉齿颊芳香萦绕,其味久久不去。“天上飞禽,鹁鸽鹌鹑;地上走兽,就数狗肉。”何况是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享受的美味!

回家后兴奋异常地给母亲述说;见到小朋友更是夸耀不已。

至今吃遍大江南北,再没有吃过那么香那么好吃的狗肉了。


冬瓜汤
猪血炖冬瓜臊子面鱼儿。

这应该是我童年记忆中,逢年过节不算,平常时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母亲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块猪血,还弄到了在我们那一带不怎么常吃的冬瓜。我们村里常吃、长种的是萝卜、白菜。

如此珍贵的食材,母亲又做了全家都爱吃的面鱼儿。

所谓面鱼儿,就是用玉米面熬成糊儿,糊儿得熬得稠一点,再把玉米糊儿舀在一块带有很多小圆孔的木板上,面糊从圆孔漏下去,掉落在温热水中,就成了面鱼儿。

这样的面鱼做好后,浇上用猪血炖熬冬瓜做成的臊子,在那“吃不饱,穿不暖”、经常忍饥挨饿的年代,不啻山珍海味之美啊!

猪血是绛红色的,冬瓜是白玉色的,面鱼儿是金黄色的;加上猪血是准肉食有荤腥味,这样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猪血炖冬瓜面鱼儿,就成了我童年时期寻常难得的美餐了。那时候,一年到头是很难吃上肉的,像猪血这样的准肉食,也很难吃到。平时吃的菜,几乎没有油,顶多可以瞥见几颗油星儿。

记得当时我吃了三大碗,吃得满头大汗,吃得肚鼓腰圆。真说得上是我童年时的饕餮大餐!

几十年后我让妻,如法炮制了一回,当然比当年母亲做时放的油多、佐料丰富,可我愣是没有吃出童年时母亲做的味道。当年哪有什么佐料,油更是贵得很。全家一年到头,就仅有一小罐猪肉脑儿炼的油,还要很金贵地贮放在墙上掏出的小橱里!

母亲在做这道臊子时是舍不得多放油的,不过是点点而已。但是,这并不影响这顿猪血炖冬瓜臊子面鱼儿,成为我终生难忘的一顿饭!

炒黑豆芽

小时候基本没吃过啥好吃的,偶尔也会大快朵颐。除了逢年过节会“浅尝”不得不“辄止”的荤菜外,平时母亲间或也会给我们做点好吃的,比如有时候会泡点豆芽,绿豆芽、黑豆芽等,给我们做着吃。绿豆芽常常是用沸水焯过后,盐水一调,就做成菜了。那时感觉这绿豆芽菜味道一般,不过,比其它白水加盐煮白菜、青菜还是要好些的。黑豆芽,母亲总是要用油炒熟;黑豆芽本身就香,又是用油炒熟了,其香味简直能沁人骨髓,再就着玉米糁儿吃,在那年代实在是难得的佳肴美味。几十年来炒黑豆芽一直是我的最爱,是自家家常保留菜肴。

那时候因为生活贫困,主粮短缺,像小麦、玉米。一年当中吃白面的机会很少,屈指可数的几次罢了。杂粮,像豆类也很稀罕。所以吃黑豆芽的机会也不多。

我们那时家里人多,全家七口人。母亲总是把黑豆芽炒熟后,分成七份,一人一份就饭吃。三哥小时很捣蛋,他总是趁母亲不备时,再从别人那一份里夹点,母亲少不了要骂他。

黑豆芽现在我虽然常吃,但是很多时候我并没有吃出童年时的舌尖记忆的味道。如今的我常吃黑豆芽,更看中的是它的营养价值,是理性的吃,不是兴味盎然的吃了。只是在大运动量之后,或者是饥饿感很强的时候,也能吃出些许往昔的感觉。

小时候不喜欢吃的,如今成了喜欢吃的;小时候喜欢吃的,如今却不喜欢吃了。小时候最不喜欢吃咸菜,现在家里还必须得备咸菜,以调口味;小时候整天吃红薯,极讨厌吃红薯,现在却离不开红薯,想天天吃点;小时候吃饺子最爱吃肉馅,尤其爱吃肉多的馅儿,更爱全是肉的馅儿;现在去饺子馆儿或自家包饺子,多是有素的就吃素馅儿的,不喜欢吃肉馅儿的,尤其不爱吃肉多的馅儿,更不喜吃浑然是肉的馅儿。

前几天一位朋友说,她妻子在家包饺子,吃过后,问他饺子味道如何,他说:“三个字,肉太多。”

记得小时候,大哥经常给我们讲,他在郑州火车站吃的小笼包,馅儿全部是肉,一咬一兜儿肉,直流油!我们这些听的人,那个羡慕劲儿,简直和未庄人羡慕阿Q进城回去后,向他们夸耀是一样的。

对美食味道的感觉,是会随着时间地点的变化而变化的。物质渐渐丰足的这几十年来,我们自身的味觉变化,也使我们理解了明太祖朱元璋,理解了《芋老人传》里的书生。当然有一点不变的是,不管如何,一样的食材,加上高超的烹调技艺,丰富的佐料,做出的饭菜就是佳肴美食,这是无论如何不可否认的。

小时候我养了不少兔子,也宰杀过很多次。但母亲仅仅用白水加盐煮熟的兔肉,使得我对“兔肉之好吃”误会了好多好多年。小时后,只觉得吃兔肉像吃木材片儿一样,味同嚼蜡,还有一股草腥气儿。因此我一直觉得兔肉不好吃。谁知道后来,上面提到的那个嫌饺子肉多的朋友,在七里岗某酒店请我们吃饭,有一道菜是椒盐兔肉。我哪里能相信那是兔肉,又香又焦,好吃极了。当时,我就像刘姥姥看不出贾府王熙凤让她吃的茄鲞(xiǎng)是茄子做的一样可笑。

如今,生活相对富足了,经常赴宴,也算吃过很多所谓美味佳肴,但是没有哪道菜能让我念念在想,思之流涎的。倒是小时候吃的现在看来根本算不上美味佳肴的饭食,却成了我没齿难忘的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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