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逾巍
许多次的聚会K歌总有人默默点上一首《父亲》,夹杂在高昂激亢的摇滚或缠绵的情话之中。不献给任何一位特定的对象,这种背后隐匿的表达方式更像是一场自我表演和感动。深情的旋律与极具感染力的画面,煽情屡屡得逞。眼前浮现的是外公的形象,有种天然的亲近和依恋。或许是因为从年幼至今,在他身上我体察到的是他对母亲深沉无言的关爱,于我更是倾尽具有双重含义的父爱。
外公是个孤儿,贫寒中却养育了五个子女。后来这一处血脉渐渐更加枝繁叶茂,浮萍芥草般的伶仃的日子总算远去。命运还算颇有照应。外公在他68岁的时候,迎来了最小的外孙,小表弟聪明可爱,早早就学会叫爹爹。每一声悠长的应答——“欸~”都是满溢的知足。
许多寒暑假都是在外公外婆家里度过,今年夏天是大学时代最后一个假期,最迫切的愿望就是带他们到我学习生活四年的城市来看一看。每次谈及老人,母亲常怀愧疚,我又何尝不懂那份大爱慈悲的心肠。
小升初考试,母亲回来陪读了几个月。正值初夏,乡村田野里黄鳝、龙虾、泥鳅等物出洞活跃却并不容易捕获。许多村民将其作为另一种副业,在市集出售给城里的野味餐厅价格不菲。外公自制的上百个捕获笼子,一天劳作后在夜色将晚时穿着厚重闷热的连体衣,将其埋藏在黄鳝出没的田沟水塘里,还要在晨曦未露的清晨将零星分布的器具收拢。
无论收获丰寡,很少叫卖,在水缸里好生喂养着。等节假日,让外婆做好丰盛的一桌,招呼一众儿孙,呼啦啦一群,聚在乌黑油亮的八仙桌旁,坐着,站着,好不热闹。这么多年菜肴变换,唯一不变的就是从来都不留任何私心的付出和关爱。
那时母亲因为家里的状况自觉无颜面对亲人的好意。外公打电话邀请过节,母亲都推脱有事,甚至连坐车来回浪费钱的理由都搬出来。外公当即说:“我来接你们!”年少的我是欣喜的,并未在意母亲的愧色和动容。
外公骑着车急急赶来,母亲还是不肯去。吃饭席间,向来大大咧咧的表弟率先就往自己碗里使劲加菜被外公呵斥没有家教,却又一个劲替我夹菜在碗里堆到冒尖。饭后,悄悄将我拉到厨房,将预先就给母亲留的那一份儿装进罐头玻璃瓶里扣好。全都是黄鳝中段最鲜美肉多的部位,再三叮嘱说,不要说是外公外婆留的,说是我自己要求给妈妈带的。
那时我自然不懂为何这么麻烦,还要教我撒谎。为什么对一个人好还不能让她知道呢?何况还是这么亲近的人。我照实全招了。一向自尊要强的我妈突然就哭了,说今后谁都可以不孝顺,唯独对外公外婆,尤其是外公不能有丝毫怠慢。但反长大有一丁点的能力都要尽全力替她弥补一份对父亲的感恩。
太久远纷杂的往事本不愿想起,在这样特殊的节日里,我猜测母亲一定会给外公打电话,可谈话的内容不过是注意身体少打麻将。她有很多的爱和很深的愧疚。这么多年,她最在意的人是我,作为母亲,对我的教育和培养不遗余力,可是作为一个女儿,因条件的限制没有做到一个长女所应回馈的孝顺。
此刻的我,却很想替她表达,也是为自己吧。如果不是因为母亲,他不会如此爱我。也正是因为母亲,他对我倾注的感情更为复杂和深沉。
五岁的时候,母亲远去沿海,外公带着我去送别。逼仄拥挤的长途车厢,母亲几乎是踩在他的肩头从窗户勉强挤进去。他又回来抱起我,让我坐在他的肩上,跟着车小跑。直到车子远去,再也看不到人影。
回家的路上,给我买了一个粉色的风车,我坐在自行车前横杠上高举风车看着它随风转动,眼前是一片粉红。一路沉默。我时常想,外公如果真的很疼爱妈妈那他一定不会真的喜欢我吧。因为连姨妈们都说,要不是我,妈妈过得会更好。
上学时想要彩色笔却不敢和家里人说。外公在集市卖菜,我跑过去喊他低声说没有水彩笔,他大声问:你爷爷呢?我转身离开,他却拉住我将零钱塞进我的书包只说“好好读书。”有次在路上远远看见他运菜回来,自行车左右挂两个菜篮子,行至一段坡路,整个人侧身前倾得厉害,拼命地推车却移动缓慢。我呆立在那里不知作何感想。直到因为身体原因彻底远离这份辛劳的工作,我才释怀。可是他从来没有在家人面前走过半句的抱怨。
外公似乎真的就像一个古老运河边的纤夫,拉着曾经一无所有的童年,辛勤却无获的青年,有苦有乐有笑有泪的中年,终于行至平坦舒缓的河谷地带,可以稍作歇息,有个幸福安乐的晚年。我相信,他曾经面对我也是有过极其纷乱的心绪的。却最后还是因为以一个年迈的父亲的心去体谅了一个年轻的母亲的心情,知道了儿女长大以后,又有了各自儿女的牵绊。从他朴素的父爱出发,将一腔难以输送千里迢迢的关爱转而寄托到了我的身上。
一个人很难去相信永恒,爱情易逝,友情易冷,普通的亲情更是在现实面前无比脆弱。唯有父母对子女的心,在这世上是最有可能坚如磐石的。重心向下,深沉无私。外公确实不再硬朗,“岁月是河流忽阴忽阳,岸上的人不能计较闪烁的得失”。值得庆幸的是,这么多年,等待是最极致的思念。等我长大,等我放假,等我上大学,等我毕业,等母亲的电话,等她偶尔逢年过节回家,等生活一点点明朗,等明天比今天更加美好。
去凤凰旅行的时候,坐在沱江岸边,眼前就是白色石塔。不断记起边城中祖父与翠翠生活的片段,自然的想起至亲的亲人。我也想带你走遍万水千山,踏过曾经生活的种种龃龉,去笑看天清月明。
我不害怕你的苍老,我只怕自己在老天吝赐的时光里生长得不够迅速,不够葳蕤茂盛。即使有天不在,你的爱是一生的铭刻,永不遗忘。并且,他们教会了子女又如何爱着自己的子女,以致代代相传永不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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