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记黄葛树

每每走进小区的大门,扑入眼帘的总是那株有如一把巨大的绿伞盖一般的黄葛树。

刚搬到这小区时,这一株黄葛树也是才移栽不久。那时可能只有两三米高,主干也就人的手臂那样粗吧,完全一棵小树苗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我搬到这里有已十年有多一点,这棵黄葛树转眼间已是枝繁叶茂,快有小区里的楼房那么高了。

即使在冬天,它的树叶也不曾凋落多少。只有在春天,万物更新的时候,它会在短短几天之内,脱下去年的旧装,满树的枝头长出嫩嫩的新芽。这种新芽,我们又叫黄葛泡儿,在幼时我和许多的同龄伙伴都曾摘过,放进嘴里咀嚼过,记得是略酸中有一点甜还有一种春天的清新味道,是现在的小孩没有尝过的味道。

黄葛树在我们川南地区很常见,而且很多树龄上百年几百年的。因有着神树的光环吧,人们不会砍伐它,相反,乡民们还很膜拜它。小时,在乡下走亲串戚的时候,总能看见路边不时有黄葛树上挂着几根红绸带,在绿叶丛间分外显眼,有的树根旁还插着香,烧有拜佛用的纸钱灰。有的树上还贴着“我家有个夜哭郎”之类的手抄报似的东西,更有甚者,还有拜黄葛树为“保保”的。这是我们这一带的一种风俗。小孩很小时为便好养活,很多小孩都要找一个“保保”,其实也就是书上说的干妈干爹。

黄葛树耐特干旱,它们以各种形状生长在山石上,或大路旁,或公园里。它们的根系很发达,大多裸露在地面上,粗粗的,就像龙爪一样深深地扎进泥土里,努力汲取着土里的营养,供给那粗壮高大的树身。

而今黄葛树更是以它好养活,枝叶繁,遮阳面宽,又四季长青的特点,成为各个小区各广场甚至一些人行大道上绿化带的宠儿。这些人工种植的黄葛树,因为人类的关怀,就像我们小区里的这颗,长得特别快特别好。

在春天,当所有的嫩芽初展叶时,一树的嫩黄不管近看远看都是那么赏心悦目,夏天它们又以一树浓荫遮住炎炎烈阳,给行走的人一处休憩之地,坐在树下,偶或风过,凉意渐起,便觉夏日里最舒适之处不过如此;在秋天,在冬天,很多树叶开始逐渐变黄凋落,而它仍然是一树绿意盎然地站立那儿,成为秋色里和寒冬里的一抹春意。

但我映象最深的始终是故乡那长在我家背后山坡上的那一棵黄葛树。

四川地形多是丘陵,我们老家亦是。而我们家地处的山坡还紧邻岷江河,可能地形初成时因着河流的关系,我们老家的山坡从河边一路上去,陡而高,比附近的那些山坡似乎都要高一点,因此,我们那儿的地名便叫作了山头。我想大概是取众山之头之意吧。

的确,老家所在的那片山坡之高,当我在屋后的山脊上玩耍时,纵目远望,不只看得见清清的岷江河从苏轼题名的丹山碧水处流出来,蜿蜒着绕过对河的大坝,流过喜捷古镇,向着古戎州奔向长江的怀抱,还能看见四周大大小小的一众山顶,依稀可见有些山上斜铺着层层梯田,有些则是一块又一块的耕地一圈圈地层次分明地绕着山,一年四季种植着不同的庄稼,也开着不同的花,散发着不同的气味。

春天,东山开黄菜花,西边绿麦苗,勤劳的村民们用双手与汗水描绘出一幅美丽的春景图;而夏天,地里又种上了矮矮地一丛丛的花生,还有那似丛林般地苞谷地和甘蔗林,在苞谷地里,人们还又垄起一道道土,在垄上又压上红薯藤,玉米收获后,砍掉桔杆,不久又可以收获一筐筐的红薯。

老家那些山看似贫瘠,但在祖祖辈辈的世代辛勤劳作与不断总结中,每一块土地都有了适合种植的庄稼。

一说起老家,便似乎总有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话题,还有当时不曾觉而今无限回味的乐趣。

而那棵长在我家背后坡顶上的黄葛树,便是幼时的话题之一。这棵树在我们一群小孩的眼里,它真的有一点神秘。

它生长在最高的山头顶上,那山顶是平的,而且满是碎石沙砾,一看就是干旱缺水之地,树的周围都没法种地,甚至连草也没见一根。它孤零零地站立在山头,不知站立了多少年头。或许,它是鸟儿衔去的种子,落在了那贫瘠的沙砾从间,生了根,发了芽,只能汲取天上的雨水,和岷江起雾笼罩山涯时的雾气。所以,它不是长得很高,它已站得那么高了,它也不须要再长很高了,否则,刮过的大风天上的闪电会击中它的,所以,它的树干很粗很壮,足够它屹立在那个山头这么多年,因而,它的枝叶也不像其他的黄葛树那样繁茂。虽然它没有伞一般繁密的枝条,但它的叶从里,我始终相信是有鸟儿驻窝的。我时常听到一种鸟儿在夏天叫着“掏沟沟等水”,叫声似乎就是从那山顶传来。

这棵黄葛树虽然长得不甚高,但因为它生长的地势,令它成为我们那个队的坐标。不管隔山隔水有多远,只要看见一棵大树屹立的山坡,便知那儿是什么地方。而我小时曾到河对岸很远的地方走过一次亲戚家,走过河水冲刷形成的那宽宽的坝子,爬上窄窄的江岩石梯,歇气时望着河对岸,寻找我们家的方向,最显眼的便是那棵黄葛树,隔了一江水隔了几坐山,还是一眼就望到了它。望到了它,便知道了在它不远的地方便是我的家了,心里似乎顿时也踏实了起来。

再长大,上了初中,三姐出嫁了。离我们家可能也有二三十里路吧,有时我个人跑到姐家去玩,乡下的小路繁多,小时我总爱犯迷糊,深怕走错了路,经过比较高点的山坡,便望望老家的方向,看能否看见那一棵黄葛树,遥遥望去,树还在,便想即便走错了路,也总能走到那片山头去吧。

但那颗黄葛树终究还是慢慢衰落了。它的枝叶越来越少。应该是气候逐渐变化的原因吧。但堂姐那时不知从哪听说,说那棵树干里长着一对金鱼,被那些钻探队的取走了,树也就活不成了,她这有点类似风水的说法了。

我想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在雷雨天气,被雷电击中了,因为这树站得太高,还有就是水分缺失吧。尽管这样,那树在我离开老家时还没有彻底死去,黄葛树顽强的生命力也许还会令它一直屹立守护着那片山头,站在故乡山巅,聆听岷江之水,摇曳一江之风,看山头白云变幻,读苍生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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