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毕业)
今年的春节还是同往年一样,沈慕远去澳洲探亲,我继续一个人留在寝室。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聊天结束后,他忽然突兀的又发来一条。
“我连护照都没有,你带我偷渡吗!”
“你一个学外语的连护照也没有还很光荣,寒假去办好,下次我带你去澳洲看我家人。”
“我好想还没答应跟你去见你家人!”
“你不去,我就让他们回国来看你。”我猜沈慕远从小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鲜少有人违背他的意愿,所以他现在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不听他的,他总能想出办法来“威胁”你。
“不跟你说了,我睡觉了。”我扔下手机充上电,爬上床睡觉。
沈慕远的话是对的,我一个学外语的,怎么能连护照都没有。困境都是暂时的,毕业后,相信所有努力能为我收获美好明天。趁着沈慕远不在的时间,我挑了工作日,一个人默默地回了老家,这一次,我谁也不找,匆匆去,匆匆回。
老家的冬天是湿冷湿冷的,只是这举家团圆的节日让这空气都充满了烟花爆竹的温暖。
有三年没回来了!但这里的一切仍是那么熟悉。
最后一个学期已经没有课了,答辩完考完专八就是一只脚走出校园的人了。我身边的很多人考上可研究生,也有一部分人选择出国留学,也有人选择了跨入职场工作。
徘徊于许多招聘会后,我的目光放在了一家中法合资企业——安雅集团上。
安雅集团是一家集中汽车业务的公司,在武汉和浙江都设有工厂。集团国内的当家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独具慧眼,早早预料到汽车将来会是中国代步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创立了当时的安雅公司,又在世纪钟声后预示到中外合作引进技术的重要性,和法国投资商合作,有了如今的安雅集团。
经过二十多年发展的安雅集团如今在行业内风头正盛,就连招聘一个小小的英文翻译都排起了长队。
我自认为北外的名声加上这四年来的打磨,又有CATTI口译,担任英语翻译应该是不成问题,只是,北京人才济济,这里永远不缺优秀的人。
于是,通过初试后,我来到沈慕远公司附近的咖啡馆找他。
“你帮我写个证明好不好?说明一下情况,最好再夸我两句,然后签上你的大名,盖上公章。”我想到曾经在这里工作的两年,要是能有公司的证明,必然能增加我的胜算。
“哪家公司?”
“安雅集团。”
“去我那里好了,少了这些麻烦。”
“我可是要干大事的人,怎么能大材小用!”
“我可以给你写,不过,我有什么好处?”坐在我对面那个人翘着二郎腿,抿了一口咖啡后漠不关心的开口。
就知道有条件!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护照,放到桌子上,“这个可以吗?”
“成交!”瞥了一眼后,他很快点头同意,“明天来我办公室拿。”
来北京后,这个社会教会了我,要想得到,就要用尽全部力气。如今有机会,我自然不会放弃。
我还是如愿以偿进入了安雅集团,正式签订于四月入职。
公司离学校不远,未来三个月,我还可以住寝室,节约一笔开销。
我用剩下不多的存款置办了几身工作服,像模像样地开始了我的白领生涯。
安雅集团的外文部分四个区域,最大的是欧洲区,中法合资嘛,多些人手也是必须的;其次是亚洲区,亚洲近年来经济突飞,其中以韩国为最,这里显而易见以韩语为主;英语区排在第三,除我之外只有三个人;排在最后的竟然是中东区,带我熟悉环境的HR开玩笑说:“万一哪天买辆车不给供油了,得跟这个区域搞好关系。”
这一圈下来我发现,英语虽然是国际语言,外出交流用的最多的就是它,但也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人精通英语,我甚至开始怀疑,在外资企业,英语专业似乎是一个没什么用的专业。
我趴在座位上懊恼地向沈慕远发表我的感慨,我的座位在墙角,我很放肆地坐下玩手机。
“怎么,这还不到一天就开始怀疑价值观了?”
“不要嘲笑我,现在你不是应该安慰我吗?”
“你好,顾一念是吗?”我刚发完还没放下手机,前方便被一抹阴影笼罩。
“你好,是的!”我急忙站起身。
“我是英语区的负责人,我叫黄棋斌,以后你向我汇报工作。”
“好的黄部长,请问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这是最近这一年的订单,这是技术文件,这是售后资料,你先看着,一周以后做考核。”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放了三个文件夹在我桌上,说完便负手走了。
剩下的两位同事都是已过而立之年的女士,早已成家立业,碰到实在不懂的,我会跑去问她们俩。许是都是当妈的人,她们二人很是有耐心,不管我问什么,不仅耐心回答我,还会好心地给我讲解如果碰到这种情况要怎么解决问题。
有时候我们也会一起八卦,比如,那位不苟言笑的黄部长。
“他今年快四十了,还没结婚。”秦姐压低了声音,环顾四周无人后开口。
女人的八卦无非男人,如果八卦的主角是男人,那便无非是男女关系了。
“人事部的小刘是我校友,听他说我们的黄部长大学毕业就来这里工作了,后来为了女朋友去英国留学,本想两人一起留在英国发展,谁知女朋友不知道什么原因跟他分手了。他一个人惨淡回国,又回来这里工作了。”丫丫姐爆料。丫丫姐名换徐雅,因为如今某个当红女星的蹿红,丫丫姐赶时髦在公司让大家称呼她为“丫丫姐”。
“一念,你别看黄部长一副温和无害的样子,他最较真了,一点小毛病也会跟你杠着,以后做事情要小心。”秦姐叮嘱我。
一周之约很快就到了。我将这三大类文件根据时间顺序排好,因为过去跟着周清怡的工作习惯,习惯将工作进度按照不同的内容一一分类列表格出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黄棋斌说的考核是这样子的。
我的对面坐着部门的所有人,虽然才三个人,但由于心理上没有准备,着实很紧张。
“一念啊,公司的规矩,不能提前告诉你的。”丫丫姐是个直性子,有啥说啥,中午吃饭的时候忍不住说道。
“每个新来的都会这样吗?所有部门?”含着一口米饭,我不忘问她。
“是啊,你要感激这个部门就这么几颗人,要是工厂那边,那人才叫一个多!”
“你来的时候有几个人?”
“Expect you!”她末尾的发音故意往上扬,还故意摇着脑袋晃,“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工作量是越来越大了,不招人不行,说起来,我们那有四五年没来过新人了。”
听了她的话,吃完饭我坐在座位上一直想,这么多人削尖脑袋争取的职位,到底是什么性质?如果当初,没有来这里,我又会是什么样?
得到的永远有恃无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一念,老黄叫你。”在我神游太空之际,秦姐拿着一叠文件叫我,应该是刚才他办公室出来。
老黄还没老,在工作时却被大家称作“老”。
“坐!”我刚进去,老黄就指指对面的椅子。老黄的办公室很简单,简单得可能有点“寒酸”,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一套沙发,一个饮水机,里面只剩了小半桶水,还有窗口角落里孤零零地放着一盘植物。“下周有秘鲁客户到武汉,你跟秦舒萍去吧,资料都给她了。”
“我去?我刚来。”
“不行吗?要是觉得不行我马上换人。”
“我去!”这是激将法,我懂的。
“嗯,让我看看拿到沈慕远证明的人有多少墨水。”
“您认识他?”在一个接近陌生人面前听到沈慕远的名字我很是惊讶。
“认识。你出去吧,好好准备。”老黄应该是不耐烦我问。
晚上特意找沈慕远一起吃饭。
“听说你认识黄棋斌?”
“是啊!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发现呢。”
“你早就知道了?”虽然是问句,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说你要去安雅我就猜到了。”
“你们很熟吗?”
“不熟,校友而已。”
“校友?年纪差的有点多,是老黄晚太多还是你跳太多?”
“都不是,留学生就那么点圈子,我们认识不是很正常!”
原来是在国外的校友,我低头顾自吃饭不再说话,还以为能套点老黄的八卦呢!
“这么快给人起外号,那你们私底下叫我什么?”
“老沈呗!”
武汉的出差跟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也跟我之前去台州的截然不同。
我以为我最多陪陪客人做做陪同翻译,可是老黄却早早定好任务,客户的开场演讲由我翻译。
在备考CATTI的那段时间,我做过无数遍交传训练,我看过历届两会的视频和文本,我一次次在心里羡慕张璐孙宁他们能在全国人民面前大放异彩。我很难相信考验我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演讲交传。
事前我看过这个客户每次来华的演讲稿,这种演讲稿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应该大同小异,专业名词资料上介绍的差不多了,唯一一点就是客户是南美洲的,口音问题需要考虑。开场演讲在客户到后第二天,要熟悉客户的口音就只能在第一天跟他们加强沟通,混个耳熟我主动请缨,一同前去机场。
有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当天的交传一切顺利。等我们回到北京的时候,那天的视频被传到了公司的内网上了。
我得瑟地把视频发给沈慕远看,“一个小小的换汤不换药的交传就这么骄傲,哪天做了同传会议再发给我。”
由于这一次工作的出色完成,自那以后,老黄开始不断给我安排各类翻译工作,虽然基本以笔译为主。
五月四号是沈慕远的生日,在一起的第一年他就自我吹捧:“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日后是有为青年,我的生日这么多人会纪念!”过去两年从来没给他买过礼物,通常是一碗长寿面打发了,只是因为那一年他加班回来可怜巴巴地跟我说:“顾一念,今天我生日,我晚饭还没吃,能给我煮碗长寿面吗?”
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挑明关系,虽然住一起,却保持着客套的距离。一听到这句话我心底莫名一疼:这世上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终其一生的努力,不过是想快乐过完这一生。
那天看他连汤带面吃的一点不剩,我就暗暗决定,在为他洗手做羹汤那个人出现前,他一年一次的长寿面,我包了!
今年是我工作的第一年,虽然还没到发工资的时候,我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用我所剩不多的存款送生日礼物给他。
在这个水笔替代“文房一宝”的年代,沈慕远却一直坚持用钢笔,这是我还在明远集团上班时就发现的。
我在派克官网预定了卓尔系列一款金尖,笔的颜色是银白色的,低调不失高贵。东西是好东西,花掉我两千多大洋,但我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毕竟,沈慕远不缺钱!
我去问冉盈盈,她鬼点子多,而且,她这四年肯定没少干这种事。此时的冉盈盈已经在上海,她妈妈是上海人,托老同学进了外汇局工作。
“一念啊一念,你也有今天!眼巴巴地讨好人。”帮忙前不忘先嘲笑一番。
“我不是讨好,从来没送过他礼物,第一次总要有新意!”
“毕业典礼我回去的时候你们俩请我吃饭我就给你指点指点迷津。”冉式威胁到哪都离不开吃。
“没问题!”
“我呢之前在东西上刻过名字,你也可以考虑下,稍晚点我把地址和联系方式发给你。”
“你在什么东西上刻名字了?”
“我们的情趣怎么能告诉你!”
“不会是戒指吧?”
“去去去,别乱说!”冉盈盈在一片叫骂声中率先挂了电话。
我在钢笔的笔盖上刻了一个小小的“远”字,就在需要扒开笔盖,手需要碰到的位置,这样,每次他写字前,都会摸到这个字,摸到这个字,他应该就会想到我。
那天晚上沈慕远在雷打不动地吃完长寿面后我拿出了钢笔,“送给你,生日快乐!”
“我可以现在看吗?”他大概是很吃惊,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你看吧。”
“谢谢,我很喜欢!”圆润的指尖触碰到那个小小的字后,他笑着开口。
“那你送我回学校好不好,明天要上班,老黄让我翻的东西还没搞定,我还要回去开夜工!”
“你现在知道我这样的领导是多么难得吧!”他手指上套着车钥匙,起身准备出门。
“人家那是重用,不像你,尽安排些芝麻大的事给我。”
“一念,国庆放假跟我一起去澳洲吧。”刚坐上车,沈慕远又提到这事。
“哦!”看来他是铁了心了。
“你不要紧张,我的家人都很亲切的。再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谁丑了,谁是你媳妇!”一脚踢在他腿上。
“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还想赖?”他忽然凑到我的耳边,压低声音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笑。
“你少诓我,我现在可没那么好骗,鲜花呢?戒指呢?”我一阵脸红,忽然想起那两次他的疯狂。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周末就去买。”他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就喜欢又大又闪的!”想了想觉得不对,“哪有你这样的,你不应该创造惊喜然后单膝跪地再给我戒指吗?”
“那都是骗小姑娘的,这个才实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在我的手心,“又大又闪的,随便你挑!”
“我就喜欢骗小姑娘那一套!”我把卡还给他。
一路吵吵闹闹,大概这便是爱情最好的模样吧。
离别的季节很快来临,不会因为你的不舍而放慢脚步。
还是学生的时候总想着早一点毕业,那样就能经济“自由”,不用再为下一年的学费奔波了,可是转眼真到了那一天,却又舍不得了。
曾经每天走过的那条路上,可能以后都不会出现一个“我”了,我们住过的宿舍,我们睡过的床铺,没过多久,就会被陌生人占用,食堂的长队,再不会出现嫌肉少的我们,教学楼里,再也不会出现我们的名字,甚至,在这片空气中,过不了多久,属于我们的味道便会消失不见。
原来,不知何时,这里有了这么多的记忆,原来,不知何时,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毕业典礼是四年的告别,是青春的骊歌,是人生的圆舞曲,从此以后,你的周围会出现谁,你的舞伴会是谁,都充满了未知。
冉盈盈会去上海,继续外汇局的工作。
成洁会去德国,投入帝国主义的怀抱。
而我,十月份将第一次离开中国,跨越千山万水,只为见一见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