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打扮,一般属于二十左右的青年小伙,而且还是很潮的小伙。陈老师是个另类。不仅着装另类,行为处事也另类,在学校里显得格格不入。
陈老师爱发牢骚。他经常给我们爆学校里的黑料。
比如食堂里的工人师傅冬天为了不起早,头天晚上就把我们寄宿生的饭盒(里面洗好了米加好了水)架到锅上,盖上盖,灶里还留了火种,导致我们经常早上吃馊饭。陈老师愤愤地说:“那些人的心都是黑的!我在会上提了多少次了,还是这样。知道为什么一直改不过来还不受处置吗?因为地主婆在!”此时往往教室里就会有会心的笑声。大家都知道,“地主婆”指的是校长的老婆。没有正式工作,被照顾安排在学校食堂。她剪的一头短发,白白胖胖的,一口的外乡话,脸上少有笑容,对学生很凶,对老师也爱理不搭,于是就有了这么个绰号。的确,那时候我们吃了不少馊饭,有时饭里还有老鼠屎。厨房里窗纱不严实,又不想办法除老鼠,老鼠经常在饭架上跑来跑去,一只只养得胖乎乎的。
隔没几天,陈老师又告诉我们,他又看见“地主婆”偷学校的柴火了。那时我们上学,每人每个学期都要交六百斤柴,柴是我们吃饭的用料,是我们学生们共同的“财产”,陈老师见不得这样被“贪污”。他一脸鄙夷地说:“经常学校的柴,一人在窗户外递,一人在窗户里接,以为别人看不见呢!道德败坏,道德败坏!亏他们做得出来,一家五六口人,从不见他们去砍柴。”
其实这些事,其他老师都知道,但大家都不说,何必得罪人呢!再说,得罪的是领导,那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大家都觉得,陈老师太不懂人情世故,总爱在外面胡说八道,因此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他“陈神经”。
陈老师也知道大家不待见他,但依然故我,他眼里可揉不得沙子。只要他看见了,知道了,不管是谁,官多大,他都不留情面。因为这,其他老师也有点怕和他一起,怕惹事嘛。
陈老师是个退伍军人,似乎是文艺兵。因为只有高中文凭,不是正规的科班出身,所以职称总是上不去(可能跟他得罪人也有关),工资自然也比同龄同事要少。但他语文功底很扎实,教学也很认真,对学生的事从不马虎。为了让我们更真切地感悟什么是“象征”,什么是“借物抒情”,还特意写了一篇下水文《枫叶情》,写的是他从军路上的事。具体什么事已经不记得了,但他深情地朗诵这篇文章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他一手拿着稿纸,一手背在身后,念得抑扬顿挫。时而慢慢地踱着步,时而扶一扶镜框,念到情动处,眼里竟闪出泪光来。
如果说我心里还有文学的种子,那一定是在这时候种下的,是陈老师种下的。我爱上了语文,语文的成绩也从来都是所有学科中最好的。要知道,在乡镇中学的语文课堂上,能了解到鲁迅的风骨,感受到巴金的深情,认识朱自清、矛盾……理解《卖炭翁》的凄凉和黑暗、《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品格……学到什么是象征,什么是托物言志,什么是使动用法和意动用法……那是很不简单的了。
陈老师的宿舍就在我们的教室隔壁,宿舍里有一架脚风琴。每当傍晚,陈老师就把脚风琴抬出来,边弹边教我们唱歌。我现在常常会想起这样的情景:在砖墙黛瓦的教室门口,一位戴眼镜的清瘦的先生,手指翻飞弹着风琴,身边围了一圈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尽情地歌唱。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涂着金色的光。
我现在依然爱唱歌,我的歌声里,有少年时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