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会不会跳舞!”她的话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不会。”我如实回答。
“不是刚告诉你音乐只要一响,你就伸手吗?”她模仿男生的角色给我又示范了一次,她跳男生部分特别不好看,哪里来的自信教我。
排这段舞,正是我和杨的大三。同班的其他同学都在为实习单位忙着做简历,要么就是为来年的考研做准备。只有我和她幼稚地排练舞蹈,原因是杨想要参加大学的文艺比赛,我是她找来的搭档。
杨第一次参加比赛跳独舞,连我们系的一审都没过;第二次是和系里的女生们跳一个红色题材的舞,获得第二名。她还想再试试,我心里告诉她第二名已经是你最好的成绩了。
可是杨真的很努力,起码穿得很像样子。每次我和她的排练,只有我和她,她都打扮得像个阿根廷女舞者。头上戴着一朵鲜艳的红花,发丝梳得油亮,一直是一身黑色连衣长裙,胸部下垂又丰满得让人怀疑她没穿胸罩。最重要的是她长长的裙摆,每次踢腿都很让她满意。
相比之下,我更像是一具尸体。我对于探戈的了解,只限阿尔·帕西诺在《闻香识女人》里的那段舞。而且我也不喜欢跳舞。
她又在我面前给我示范男生应该怎么跳舞了。我瘪着嘴让她看出我的不耐烦,可是她没理我的茬。大学这三年里,几乎每次和她合作都不融洽。在我们测绘工程这种专业,女生本来就少,结果一个赛一个得难伺候。而杨是女生里难伺候的那一个。
不过当时我竟然没有想过拒绝她,让她找别人,然后溜之大吉。我每天都抱怨,但又每天都会准时去排练。这样的排练持续了一周。
有天傍晚,我们在无人的教学楼最上一层排练。平时这一层是校领导办公的地方,而现在很像我和她的真人秀场景。一盏像医院里的日光灯是我们的光源,黑暗中的监控摄像头亮着紫色的眼睛,一种动漫里山洞蝙蝠的既视感。蓝牙音响里,小提琴又演奏了一遍舞曲。我总觉得今晚的杨小姐不太一样。她不仅总是出错,而且连满意的踢腿动作的不愿意做了。
“你看我这样跳对吗?”我特意献殷勤问她。她看看我:“嗯……好像不对。再练练?”看,她不给我做示范了,她有问题。
那盏日光灯管在舞曲里熄灭,吵闹的节奏没让我听见寂静的声音。杨发出对灯管熄灭的质疑,紧接着突然又发出对黑暗恐惧的呻吟。我摇了摇头,没有打算安慰她,否则她装得更厉害。
“现在应该是过了教学楼锁门的时间了。”我打开手机,把屏幕调亮。杨就站在我面前,光线从下面打上来,她好像灵异故事里的女人。
我们得回寝室了。并且示意和她一起走。
“我不想回寝室,回寝室也是一个人,她们都实习去了。”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陪我在这呆一晚啊?”
我首先是不可能的回复,因为于情于理我都不愿意。然后我给了她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她对我开始撒娇了。最后我答应了她,因为她在黑暗里啜泣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流下来眼泪,我没敢摸她的脸。
来,我教你跳探戈。她拉起我的胳膊,顺着肢体的河流滑入她的腰间。在走廊里我趁着窗外的月光灯,看见她的面庞。夜里的她,恬静得像只猫,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明亮。
你一定要学会数拍子,你乐感其实不错,如果总是没有跳进节拍就太遗憾了。探戈最迷人的地方就是顿挫和定位,所以重心一定要稳。可能这段舞摆荡的动作比较多,所以我特意给你多加了一些屈膝的动作,放低下重心。
杨今天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悄悄话。
“抱着我。”杨要求我再来一遍。
我第一次认真的跳了整支曲子,原来跳舞这么累。中间有几次失误也让我第一次在杨面前有了自卑的感觉。
我们又跳了一遍,好一点了。
再跳一遍,好多了。
这个在黑暗里教我跳探戈的女孩比在白天的她更美好。我又想起何宝荣和黎耀辉,他们两个是否也对着坏了的灯泡行舞着分别。
我们在走廊里靠着墙壁,对着坐下。音响里还在放着我叫不上名字的音乐。
“早知道我们应该专门拿出一天的时间来排练,你看你一晚上的进步多大。每天练一点太容易忘了。”杨像做完剧烈的体能训练一样。
“我们说话声音是不是有些大,会被巡楼大爷发现的。”我突然想起来,用气声向她吼。
“不怕,巡楼大爷每晚只巡一次,你看到那些监控器都亮着灯,但从来他们都不看。除非教学楼里发生很剧烈的声音。但几乎他们是发现不了的。尤其考研自习室还有学生,他们发现了我们也不要紧。”她是老司机的感觉。
“我经常在教学楼里呆一晚上。”
“啊?为什么?”她一定有神经病,正常人有这种想法吗?平白无事来教学楼里睡一晚上,住哪里?走廊吗?还是厕所啊?像马一样站着睡么?
“你坐过来我告诉你,快点。”我看不出她什么表情,只是她一摆手,我就动身凑了过去。
我寝室剩下的个人以前是个小组合,以前出来进去都是她们三个比较合得来。我,看不上她们。为什么总要一起,一个人多好,不用等别人,不用介意别人。我习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她们三个时间长了就发现对方缺点了,慢慢地这小团体就解散了,她们都和别的寝室玩去了。何必呢?回来寝室看对方哪都不好还说不出话来。
我没朋友没关系啊,一个人开心就行了。自由,我喜欢自由。
她说着话,身体上身随着心事打开慢慢的摇晃。她说起话来好像一个侠女,看惯了江湖变迁,孑然行走亦无所畏惧。
可我喜欢跳舞啊,喜欢很多种舞,明白我意思吧。就是现代舞我也喜欢,民族舞也喜欢。当然最喜欢的是探戈。探戈舞特别像体育运动,好像很有进攻型。虽然没学过跳舞但我跳得也不差吧。哈哈哈。
嗯,你跳得很好。我也跟着她摇晃起身子,小心翼翼的夸奖了她一会儿。
“你就没想谈一个男朋友?哦,也对,你连朋友都不稀罕,男朋友更不想要了。”
“我太不像个女孩子。不懂事不优雅,浑身是刺。如果换成你,你有可能喜欢我这样的女生吗?”杨的声音抖动了,她一定是自卑了,我应该开导她。
“一个人能不能被爱上,在哲学上来讲不取决于自己,这在于喜欢你的那个人。你想想,那么多人都能谈恋爱,有多少人是改变了自己才成功的。两个人都是迷迷糊糊,也说不清对方哪里好,就喜欢上对方了。”其实哲学上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但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你喜欢什么样的?”她问我的择偶标准。
“一看就没听明白我说的话,我要是有一个明确的规则肯定找不着女朋友。两个人看上对方其实挺容易的,但寻找这份容易的过程是困难的。”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她有几次把音响声音关小,到最后关闭了声音。然后我们坐在木质的教室课桌上睡着了。她没卸妆,我也没洗脚。一晚上讲了很多话,没喝一口水。厕所也没去,原因不仅是没喝水,还有我们都害怕。
醒来互道早安。从此,我们两个就再也没见过面。
第二天我给她发qq,她说需要休息一天。第三天,她给我打电话,说了一堆的话,最后告诉我他爸妈准备送她出国。而具体因为什么她要出国她没告诉我,文艺部部长重新换了一个女生和我一起跳这个探戈舞,这个女生跳得比杨好,但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舞蹈,我也不喜欢杨。我喜欢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