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我的父亲和母亲身体安康,不需要我多担心。
父亲常年在别人工地上做领班,收入还不错;母亲在家,一个人种十几亩地,还有两个鱼塘,都打理的有条不紊。
前几日,家里木工锯下的木块多了,让父亲拉回家作为柴火。父亲骑着电动三轮车来了。
我帮着父亲把木块放进电瓶车车厢里,父亲光秃秃的头顶一层细细的汗水,在阳光闪亮着。密密的小汗珠溢满父亲黝黑的皱纹里。黑黝黝的手指,指甲缝里也留有泥土。
我问父亲:“爸爸,这段时间家里农活忙吗?”“还好,不太忙。有你妈在家,不用担心。”“你帮妈妈下地干活啦?”“嗯,有时也下地干活的,你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弟弟厂里的加工活,还要做吗?”“有点,不多,我和你妈有空就每天做点。也累不着。”
父亲每句话都透出不让我担心的意思。我知道父亲怕我担心家里会影响我的身体。父亲的爱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的,却如空气般无处不在。
我让父亲休息一下,我来装木块,父亲不肯,坚持自己装,不一会儿,车里的木块已经堆满一车厢了。
“你把那根布条拿给我,我系好。这样木块就不会掉下来了。”父亲说道,我把布条递给父亲,父亲把布条一端系在电瓶车靠近座位的挡板上,拉着布条另一头使劲系在往电瓶车后壁挡板上。
看着父亲好像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我拉拉那根布条,觉得布条还是松垮垮的,没有拉紧。原来父亲的手劲也小了好多。
父亲在用蛇皮袋装木疙瘩时,我让木工师傅帮忙拉紧了布条,在系紧了。
父亲抱一袋子木块,准备把它放到电瓶车上去,他抱着往上提了提,蛇皮袋纹丝不动,父亲居然脸红了:“咦,怎么抱不动啊?以前我一抱,一扔就好了。”直到今天,七十岁的父亲都不愿在女儿面前示弱,还把自己当成青壮年来干活。
我鼻子一酸,眼眶就湿了。原来,我的父亲真的老了,在我不觉察时,不知不觉就老了!
我连忙喊木工师傅帮忙把木块放到电瓶车上。
电瓶车上堆满了木块,父亲急吼吼的要回家去,我说:“爸爸,你吃了午饭再回家。”
父亲却说:“你妈一个人在田里干活,我回家烧个午饭,她回家可以吃个现成饭。”我只好让他回家。嘱咐他一路上开车慢点,小心些,父亲答应着,开车走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子,父亲一生所做的事,在我脑海里闪过。
七十年代,国家处于贫困时期。我们那里一年365天几乎有300天断电,家里只好用煤油灯照明。一到晚上,家里大部分地方是黑布隆冬的,煤油灯发出的微弱的光所照明的地方有限。
父亲想改变这种状况,他捣鼓着想做一盏不要用国家的电,能够自己发光的电灯。
我记得父亲分别把两根电线插入两个装满“液体”的两个玻璃瓶里,父亲说,把两根电线接合到一起,灯泡就亮了。
家里围了好多人,大家都很好奇,想看看父亲自制的电灯怎么发光。
父亲本来都设计好了,只要两根电线一接触,灯泡就会亮了。不料两根电线刚接触,“砰……”一身巨响,两个玻璃瓶都炸了,碎玻璃溅到周围人的身上、脸上,有的人的脸破了,开始流血。于是骂声、哭声一片。
父亲连连向众人道歉,让脸上破了的人到卫生院包扎,医药费都有父亲出。
为了这件事,母亲埋怨了父亲好多年,电灯没有制成,却出了好多医药费。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里生活本来就拮据,现在又出了额外的医药费,家里生活捉襟见肘。
父亲决定和村上同家两个小伙子承包村里的水泥船,出去拉煤渣。
父亲和两个小伙子,带着母亲和吃奶的弟弟出去了。因为我从小体质弱,就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俗话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的父母做了世上最苦的活。
刚开始船上还没有装马达,父亲在船上掌坨,控制方向,俩个小伙在岸上拉纤。《伏尔加特的纤夫》描述的也是他们啊。
一年后,小伙结婚了,不再和父亲合伙了。父亲就买下那只船,在船上装上马达,这样船速加快了。
那只小小的水泥船,是全家收入的指望,不管是盛夏酷暑,还是寒冬腊月,它都要按时把运输的煤渣送到目的地。
起大风时,煤渣被吹的漫天飞舞,父亲在船头掌坨,只能眯缝着眼睛开船。大风过后,父亲鼻孔,耳朵里常常塞有煤渣粉末。
下大雨时,雨水淋湿了煤渣,吸了水的煤渣增加了重量,船身重量也增加了,父亲掌坨就更加困难。
冬天寒风刮的父亲脸上都是冻疮,夏天骄阳晒的父亲像个非洲人。
我的父母为了扶养我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份爱是我们做儿女这辈子都无法偿还的啊!
父亲运输煤渣时,结识了一些同行,父亲和他们组成了一支船队。他们运输煤渣、水泥、黄沙这些货物,穿梭在我们附近的河域。
八四年,我们家造了当地第一家二层楼房。我们家也终于摆脱了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的日子。
然而用船运输时间长,速度慢,渐渐的不适应社会的发展需要了。大家都开始用卡车运输,用船运输渐渐退出我们附近码头了。
八七年,父亲卖掉了船,开始寻找新的赚钱门路。父亲办过厂,开过公司,都没有赚钱。最后他回家给厂家到全国各地推销轧米机器。
我和弟弟那时在住校读书,一年见父亲也就那么几次。母亲在家种地养鱼。父亲所做的事,都是从母亲口中略知一二。
父亲在家一般都是沉默寡言的,很少和我及弟弟沟通和交流。
只有拿到成绩报告单时,父亲才会问我和弟弟,这一年在学校学到了什么,掌握了什么。
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一人承担了家里家外的所有活。
有时母亲会在我和弟弟面前抱怨父亲回家不帮她做农活,导致我一直认为父亲不体贴母亲,对母亲不好。
没想到今天父亲拖了木块,急着回家做饭给母亲吃。原来我的父亲也会体贴照顾母亲的,只是年轻时,父亲一心想着如何赚钱养家,忽略了母亲的感受。
悠悠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在家还是那样不善言谈。也许这就是那辈人做父亲的本色吧。
不善言辞的父亲,却知道努力想方设法赚钱,不苦了孩子,给家庭创造更好的条件。
“父爱如山”原来是那么沉重。直到今天我才理解了那个不善言谈,只会默默付出的父亲对我们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