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给表哥和护工打电话,是问去年夏天我曾否离开过一到两天。答案是肯定的,但不清楚我去向。当他们发觉时,我已经失踪了好一段时间。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我又出现了,但对此前去哪里、做了什么,完全说不清楚。他们见我安然无恙,也不再追究,自此将我看得更牢。
那两三年时间里,我有很多时间片段都丢失或隐藏在浓雾之中。但是,这个谜团并不像其他片段一样无关紧要。他们指出的那个时间,正是三味镇奸杀案发生的时间,也是三味镇某个宾馆出现以我同名同身份证登记入住的时间。
医生把我接回去的路上,我几乎一言不发,显得十分虚弱。我害怕去掀开最后的面纱。我要求直接入院。在那个连续住过6个月的房间里,我沉默寡言,顺从接受各种检查,但让医生只开了用于镇静的药物。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连续三天,我不听劝告,日以继夜地将那些调查手记整理了出来。之后,我才做好了准备,找到医生,并让他叫上我表哥。
我们三个人坐在房间里。在开始讲述之前,我先让他俩看了手稿。他们读完后,我迎着他俩吃惊的目光,用颤抖的声音开始了。“已经不止是怀疑,”我使劲咽下一口唾液,“我认为真正的犯人是我。”
医生担心我的情况,拒绝马上进行催眠,建议我先做一段治疗稍作稳定再算,但我坚持马上开始。我说过,执著,是我非常令人令己头痛的一个特征。事已至今,无论谁也无法就此放手,谁也无法阻止我。我自己也不能。即便是我极可能无法承受得起的真相。
数天后,医生给了我一份诊断书,里面证明了几件事:
1,我是个有梦游症先例的患者。
2,两年前到半年前,因精神压力巨大,出现精神问题,我曾接受过持续半年的强制性住院治疗。其余时间则进行不间断的院外治疗。
3,经过催眠,发现如下经历:去年夏天某天,我独自离家到了三味镇并入住XX旅馆。当晚出现梦游,在没惊动旅馆工作人员的情况下,大约11点10分走出了旅馆,一直走向湿地公园。在公园进口处,看到一个年轻人仓皇从内跑出。我继续进内,在沼泽旁看到了衣衫不整、下身赤裸的B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走过去,用力除去B全部衣物,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钥匙,分别在她脸、胸、腹划了很多伤痕,并在腹部划出“淫荡”两个大字。最后,身体高大的我,毫不费力将娇小的B抛进了浓密的芦苇丛深处,随后将她全部随身物品,包括衣物、手机,以及钥匙,全扔进了芦苇丛。离开前,我还不忘把岸边歪倒的芦苇小心扶正。全程中,B没有任何动静。然后我离开了湿地公园,返回旅馆,洗了手和脸,重新上床睡觉。全部行动均处于梦游状态。第二天早上我平静地起床,退房,坐车回到了M市。
以上是病历上的陈述。
其中提到我在公园门口看见了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跑出。医生问我是否认识。是的,我认识,是C。那时他还留着一头盖眼长的碎发,跟我在三味镇看到的短发完全不同。在那个台风来临前夕的酷热深夜,原来我和他有过快速、短暂、混乱的眼神交汇。当时他那惊惶、恐惧、慌乱的眼神,在我记忆中清晰得像熠熠发光的星辰。
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我之前推测的真相,但这又是我完全猜不到的真相。
原来,我和他在自以为的第一面中对彼此投以特别的注意,早在一年前的偶遇中就埋下了。他绕过我的意识,一直深深藏在我的记忆中,我“咬住”他不放并非出什么直觉或第六感。他与我不同,作为痛苦的记忆,我的脸被他的心理防御机制仁慈地除掉了,以便他能继续漠然地生活下去。可能,某天它会浮出来,也可能永无见天之日。就像我以前。
三年前我无意中撞见心爱的妻子偷情,那情景不受控制地在大脑中一遍又一遍回放,最后我竟无法辨清那男人的模样,就像过度重放的影碟或录影带,最终被磨损得面目模糊。一年半前,我终于心情平静地与妻子分了手。但原来,其实我心底偷偷埋着强烈的憎恶,深藏得连我自己也不知晓。直到梦中,在衣衫不整的B身上,才将这份深藏的憎恶发泄了出来。
难怪找不到作案的刀具,原来凶器是钥匙。直到此时,那段丢失的记忆和现实才终于连接起来。一年前,我对那消失的30多个小时一无所知,但清醒时却发现一直随身的钥匙不翼而飞了。原来遗失在三味镇的芦苇丛里。那把钥匙是我与前妻生活多年旧居的大门钥匙,我一直不舍丢弃。
这份病历会怎样?我非常清楚法律制度将给我的判决。但我完全不知道,应该给C一个什么样的结果。然而,有一点我是确切无疑的,就是A正等着我还他一个全新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