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迷恋,却并无了解,在平行时空中,一起向前…
之:光明与黑暗
对萨比娜来说,活着意味着观看。视觉受双重边界所限:让人什么也看不见的强光和完全彻底的黑暗。她对任何极端主义的憎恶,或许产生于此。极端标志着生命的终极之界,极端主义的激情,不论是政治上的、还是艺术上的,都是一种改头换面的对死的渴望。
而对于弗兰茨,“光明”这个词不会让人联想到柔和的日光照耀下的风景,而会想到太阳、灯泡、探照灯。他想起一些常见的隐喻,如真理之太阳,理性的耀眼之光,等等。
他被光明吸引,同样也被黑暗所吸引。如今,关灯做爱,在世人看来委实可笑。对此他也明白,所以让床上方亮着一盏小灯。但在进入萨比娜身体的那一瞬,他还是闭上了双眼。吞噬着他的极度快感企求的是黑暗。那黑暗是彻底的,绝对的,没有形象也没有幻影,无穷无尽,无边无际。那黑暗是我们每个人内心所在的无限(是的,凡寻求无限者,只需闭上双眼)!
就在快感在他全身蔓延开来的那一刻,弗兰茨在无边的黑暗中渐渐展开,融化,化作了无限。但是,人在内在的黑暗中变得越来越大,他的外在形象就越小。一个紧闭双眼的男人,只是一个毁弃了的自我,看起来让人心生厌恶。萨比娜不愿看着他,也闭上了眼睛。但这种黑暗对她来说并不意味着无限,而仅仅是对她所见的东西的拒绝,是对所见之物的否定,是拒绝去看。
之:墓地
波希米亚的墓地像花园。坟墓上覆盖着青草与艳丽的花朵。朴实的铭碑掩隐在绿荫之中。夜间,墓地里布满星星点点的烛光,仿佛众亡魂在举办儿童舞会,是的,儿童舞会,因为亡魂都如孩子般的纯洁。不管生活有多残酷,墓地里总是一片安宁,哪怕是在战争年代,在希特勒时期、斯大林时期、在所有被占领时期。每当她感到哀伤,她就乘车远离布拉格,到她最喜欢的公墓里去走一走。那些乡间的墓地,在蓝蓝的山丘映衬下,宛如摇着摇篮的女人一样美丽。
而对于弗兰茨,墓地只是一个倾倒尸骸和乱石的垃圾场。
摘自Milan Kunde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