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1.24)
年关将近,疫情来袭,纠结了几天后,还是决定回岳母家过年。为避开回乡高峰,我们选择年三十这天回去。先坐飞机到北京,再倒换高铁到保定,飞机上座和高铁的上座率基本都在50%左右,乘客基本上都戴口罩。
唯一一个没戴口罩的是从首都机场到北京西站的大巴上坐在我旁边的操着山西口音的大爷,不但没戴口罩,还一路不停打电话。我心里暗暗为他担心,同时也为自己担心。
保定东站是高铁站,建成也有很多年了,由于位置偏僻,人非常少。站前地下商业街空空荡荡的,除了偶尔有上卫生间和上下出租车的,几乎看不到人影。预留的商铺没有一间装修的,但是商业街上的灯光倒是很亮,照的里面如同白昼。
到家已经七点多了,岳父和小舅子两口子还在县医院干活——给临时增加的发热门诊安装门窗,一直干到八点多才回来。
当地的习俗,晚饭仅吃饺子,并没有年夜饭一说,也没有边包饺子边看春晚的习惯。饭后各自看电视,客厅一台电视,老人房间一台电视,楼上一台电视,有的看春晚,有的看连续剧,有的看动画片,各取所好,互不影响。
舟车劳顿,没等到春晚播完就去睡觉了。
睡前听见村里的大喇叭提醒村民明天不要拜年。
初一(1.25)
早上六点多,被村里的大喇叭和鞭炮声吵醒,村主任在广播里禁止村民拜年、串门。
若在往年,今天一早就会有人到家里来拜年,来的一般都是村里同族的年轻人,三五成群的,进来说说话,问候几句,吃点瓜子,喝口水,就算是拜年了。拜年的不磕头,受拜的也不给压岁钱,仅是走个形式而已。这形式也挺好,让人有了过年的感觉。应了一句话:生活要有仪式感。
今年这仪式被突如其来的疫情给搅了。
鞭炮声此起彼伏,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中午,并在中午十二点整达到高潮。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从二楼向外望去,灰蒙蒙一片,查了下手机,雾霾严重。
小舅子两口子一早进城继续昨天未完的活。这活是他一个表哥揽下的,特别急。“要不是有亲戚关系,我才不愿意去干呢!大过年的,在家歇着不好?!”,中午回来的时候,小舅子抱怨道。还好上午把活干完了,不用再去了。
岳父岳母对小舅子的这种消极态度颇不满意:有钱挣,还能帮亲戚的忙,为啥不去?反正在家里也是闲着。
今天午饭才是过年的团圆饭,比较丰盛,在我的见一下大家喝了点儿白酒,据说新型冠状病毒拍酒精。
初二(1.26)
大喇叭再次提醒严禁串门。
在家里无所事事,除了吃饭,就只能看电视、玩手机了。
我们两口子主要关注疫情发展情况,以及关于疫情的各种段子;小舅子两口子主要看各种搞笑视频;我们儿子和小侄子各自抱着一个手机,玩小游戏。
大侄子在电视上看游戏视频,从早看到晚,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基本上不挪窝,边看边嗑瓜子,一天能嗑完两斤瓜子。游戏视频是他从小就看的《我的世界(MINE CRAFT)》,习惯是从学前班养成的,一直保持到现在。以前还曾在手机上玩过,后来被他父母禁止了,现在只允许他看,不能玩。
在他的影响下,现在上一年级的小侄子从小也爱上了这款游戏。
我儿子也喜欢。
岳父岳母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看电视玩手机,他们整天不是在做饭,就是在准备做饭。
下午村里封路了,只留一个出入口,设岗检查进出人员和车辆。
初三(1.27)
在屋子里憋得难受,出去到村子里转转。
路上基本看不到行人,偶尔有车子匆匆开过去。现在农村几乎家家都有小汽车,贵的十万左右,便宜的七八万,也有数量不多的奥迪和宝马等。车多路窄,村路仅容单车通行,汇车不便。唯一一条双向通行的道路叫“红旗大街”,双车道中间还有绿化带,只是现在已经废弃了,双车道被路边的杂物挤得越来越窄,绿化带也堆满了垃圾,成了“垃圾带”。
村经济中心是沿一条穿村而过的村级道路两侧自然形成的,隔三差五的集市也在这条路上,逢集很热闹,人群熙熙攘攘,水泄不通。集市主要以蔬菜、肉类为主,其次是水果,其他有服装鞋帽以及小家电等等。
疫情之下,“商业街”恐怕很长时间都看不到热闹的集市了。只剩下一间挨着一间的超市还在营业,不过门口也没有摆出堆成小山似的年货了——严禁走亲访友,所以这些东西也就没有了市场。
街上新开了一家卖车险的营业所,兼办车牌。
岳父岳母和小舅子一家合住的这栋二层小楼是前年盖好的,地皮以前是小舅子的奶奶的老房子,老人去世后,他便拆了老屋,新建了这栋小楼。
小楼坐北朝南,位置好,背靠商业街,对门是乡卫生院,斜对面是村委会和幼儿园,与乡办小学距离也不远。
一楼四室一厅一卫,一间厨房,一间饭厅;二楼四室一厅一卫。向阳的一面都是大块的玻璃窗。院子宽敞,可打羽毛球。小楼背后是小舅子两口子开的店铺——专做铝合金门窗的,店面临街,生意还好。这栋楼的铝合金门窗都是他们自己做的。
小舅子初中辍学,辍学的原因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想念了”,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当时的风气不好——辍学的人多,再加上父母也不重视——这是夫人说的。辍学后本来想学汽修的——他喜欢车,可父母不同意,硬叫他跟一个亲戚学做门窗这门手艺。结婚前单干,结婚后就开了夫妻店了。这么多年下来,生意还算不错,盖起了小楼,生了两个儿子,有辆车子,在县城还买了商品房,另外村里还有一套等待拆迁的老房子。
初四(1.28)
按照往年惯例,今天几个姑姑应该过来拜年、吃团圆饭,由于各村都在封路,这项活动就取消了。
上午和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打羽毛球,下午监督他们写作业。大侄子今年初一,在市里读私立学校,住校,每周回家一次。学习成绩中等,语数外三门主课成绩一般,其他副科成绩倒好。不会主动写寒假作业,需要大人提醒才知道写。家里给他买了许多课外读物,他基本不看。我闲得无聊,从他书架上找了一本高尔基的《童年》开始读起来。
夫人说,城里的孩子从小学开始就补课,上兴趣班(像我们儿子一样),大侄子小学是在乡里读的,基本上没有补过课,所以跟他们比起来,底子薄,成绩中等也是有情可原。
我认为他自己不努力也是一个方面。底子薄,可以利用这个假期自己补一补,做做题,看看书,怎么也会有所提高。而他却整天看电视,还是没有主动学习的意识。
小侄子上小学一年级,整天被父母逼着写寒假作业,他学会了与父母斗智斗勇,写作业讲条件:写多少作业能看多长时间电视,玩多长时间手机等。写作业的时候到处跑,一会在茶几上写,一会到沙发上写,一会又到床上写,他妈就跟在他后面,监督他。像小时候追着喂他饭一样。
傍晚,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从那里得到我们回乡的消息,派人登记了我们的信息,包括航班号和高铁车次,并在大门外张贴了一张告示,大意是这家有外来返乡人员,提醒村民不要来串门。
鉴于当前疫情,我们退了三十一号经过武汉的高铁票,改为四号从石家庄出发的飞机票。退票后,接到单位延迟假期的通知。
初五(1.29)
初五,按当地习俗早上和晚上要放鞭炮。
一大早村里的大喇叭就呼吁大家疫情期间注意空气质量,不要放鞭炮。谁知广播刚落,村里就鞭炮齐鸣了。晚上又广播禁放烟花炮竹,违者罚款1万元,但同样没有效果。
不过,听岳母说,现在过年放炮的少多了,一年比一年少,今年家里就没放。
看完《童年》,找了本《唐诗三百首》来看。
初六(1.30)
空气转好了,蓝天重现,晚上也能看见星星。除了从附近热电厂的高烟囱飘过的烟,整个天空干干净净的。
热电厂投运了三年左右,主要给县城供热,夏季发电。厂址是以前的农田,现在周围也是被农田包围着的,让整个厂子看起来很突兀,与周围的景物格格不入。
岳母家的一块耕地如今就躺在热电厂下面,征地是按1万元/亩的价格,“太少”,岳母经常念叨,“听说大头都被当官的私吞了”。
“怎么没有反抗呢?”我问她。
“有几个,但是他们(热电厂)找了黑社会的人,村民就怕了,就接受了。”
热电厂建设之初曾口头许诺免费给村里冬季供热,这件事一直拖到“煤改气”,然后就不了了之了。今年开始,村里家家烧天然气取暖,比起往年烧煤取暖,确实干净,方便。根除了烟气排放,省去了买煤、堆煤、取煤、生火、倒煤渣等等环节,也安全卫生,村民对煤改气还是抱着欢迎的态度。
岳母家二层小楼一个冬季大约需要烧掉5000元的天然气。
鉴于疫情,儿子的寒假奥数班改为线上上课,从今天开始正式开课。幸好他姥姥家的网速快,网课上的还算顺利。
找了本鲁迅先生的《呐喊》看。
初七(1.31)
表哥揽下的那活还需要人去做打扫卫生,这种活小舅子两口子是不干的,表哥也没找他,而是找他姑,也就是我岳母,请她帮忙找几个人,两天就能干完,每人每天500元。岳母打了一通电话,找了几个同村的熟人,还不够,差一个,她便要亲自上。
小舅子听说了,就劝她不让他去,说她身体不好(主要是前年肺部做过手术,目前身体已经恢复了),外面又正在闹肺炎,不能出去。
老太太听了不高兴,悄悄对我们说,小舅子名义上是担心她身体,实际上是怕她出去干活了,家里没人拾掇,“就把我当保姆了,大的小的都要伺候”。岳母这样说。
母子俩意见相左,闹僵了,夫人只好出来说和,劝岳母不要出去,外面疫情严重,且老年人抵抗力差,容易感染。“不管他(小舅子)出于什么目的不叫你去,只疫情这一条,你就不占理”。
听到夫人这样说,岳母也就打消了出去的念头。
午饭的时候说起小舅子在县城买的那套房子,五年过去了,房子还没拿到手。原因是开发商有违规操作,占用耕地还是未批先建,具体也说不清楚,而且未来何时交房还是个未知数。
当年交的30万首付和后面每月的房贷还款,如果存银行,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不但经济上有损失,连孩子的教育也耽误了——如果早点交房,他们可以在县城上学的。
对于这套商品房,岳父一直持反对态度,不同意在城里买房子;岳母保持中立,尊重小舅子意见。
夫人说在城里买房子是对的,以后搬进城里住是趋势,错误的是没有选对开发商——找了个小开发商,又是期房,所以现在被套住了。
小舅子现在也是骑虎难下,退房吧,现在房价这么高了,退了就再买不起了;不退吧,又不知什么时候能拿到房。
初八(2.1)
岳母弄了些猪血,做“血糕”。
做法挺简单,就是将猪血和面,外加碎香菜和碎葱去腥,和好面后团成馒头状,上锅蒸,蒸熟就做好了。
血糕呈黑色,表面多孔,吃起来没有特别的味道。倒让我想到“血馒头”,只尝了一口,没敢多吃。
晚饭时候,岳母将血糕切成片,煎了下,说煎过后更好吃。我吃了一片,脆,发甜。
夫人说这东西她有很多年没吃过了。
初九(2.2)
小侄子吃饭有两个特点,一是基本上不上桌,二是基本上不吃菜。
不上桌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饭菜不合他的胃口,不想吃;二个是他要看电视,得把饭端到他面前,边看电视边吃饭。
不吃菜是指他基本不吃青菜,偶尔吃点肉。
小侄子填饱肚子主要靠两件法宝,零食和加餐。过年期间零食是不缺的,即使缺了,他也会找爷爷奶奶,叫他们给买。不找父母,因为他知道父母不会给他买。
晚上加餐也是爷爷奶奶给做,加的是他指定的水煮方便面,每天一碗。
今天晚饭吃的是面条,小侄子没吃,过后叫饿,岳母便把剩余的面条热热端给他吃,他吃了两口说不好吃,就不吃了。岳母忙又去厨房煮方便面,这时大侄子也叫饿,于是便煮了两碗。
我突然想起来大侄子小时候也是基本上不上桌,基本上不吃菜的。现在大了后,桌是上了,但还是基本不吃菜。
初十(2.3)
村里没有生活水排污系统,家里洗衣服、洗碗、冲厕所用的水都排到自建的地下污水池里,水池容积较小,定期会请人过来抽走,费用按40元/立方。我问这抽走以后的污水排到哪里去了呢?家里人都说清楚。
有些用过的水并不直接排到污水池里,比如洗脸和洗手的水就会收集起来用于冲厕所;涮碗和涮锅的水,会收集在泔水桶里,然后倒在外面的道路上,任其横流,然后蒸发或者下渗。
固体垃圾都是装袋,然后放到指定地点,专门有人收集和处理。
十一(2.4)
返家。
从保定到北京的高铁上乘客很少,我们所在的车厢就四个人,还坐的很开。到北京西站,站前广场上安保人员比旅客还多。
打车去首都机场,出租车司机说等我们这单活快等了两个小时了,又说截止今天,北京返城人员才200万,还有800万没回来。
首都机场很冷清,稀稀拉拉的看不到几个人,候机厅内的餐厅门可罗雀。
上了飞机,发现不提供机上杂志等读物,也不提供毛毯,靠枕等,以防接触感染。
下了飞机做出租车回家,到了小区被物管盘问从哪里来,我说从河北,他误听作“湖北”,立刻紧张起来,身子不由向后仰了下。等听清是河北后,便放松了,叮嘱我们要在家隔离1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