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人生最诡异的时候,我遇到了张开花小姐。其实她有一个蛮诗意的名字,然而世事难料。
所以,你们一定以为她是个美女。
不不不,岂止不算漂亮,她甚至算不上正常。
她是转学来的,新学期开学两天,大家正在上课,她背着一个嘻哈风格的黑白书包,刘海遮掉了她三分之二的脸,走路一步一踮,看起来已经很怪异了,然而一条绿色的棉布裤子锦上添花,你以为是文艺?噢不,那条绿色裤子在脚踝处还局促地收紧,像她苍白的脸,似乎有点紧张,却又表现得无所谓。
我以为她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
后来我才知道她岂止是没故事,简直浅薄得惊人!她的浅薄具体表现在她看男生只看脸,她和那些说只看脸,事实上,还要看身材,身高,胖瘦,家庭的女生不一样,她的只看脸就是我见过她追求并交往过各种高矮胖瘦穷富的脸好看男生。
我是下铺,她在我对面床的上铺,她喜欢中午大家都睡觉的时候洗头,喜欢开着电灯看书到深夜两点,还有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洗澡,寝室里没见过,她也从没去过澡堂,当然了,她一个月回一次家,我猜想,她应该是回家去洗的吧。
她总是大中午起来洗头,而我又是中午不睡,下午崩溃类型,谁打扰我睡觉,我简直想和她拼命,在我好言好语说了她不止三次后,我的泼妇属性大爆发,把她骂得坐在床上不敢下来。至于深夜两点的灯光,多次教育未果后,我索性爬到她床上,和她一起熬夜看书。
高三一年,我百病缠身,情绪又颇怪异,异常脆弱的身体加上我人生情绪矫情的巅峰和当时认为生命难以承受之重的学习压力,简直是一幅壮丽的画卷。
這種情况下,我不知不觉和张开花鬼混在一起,我们从未约定一起吃法,一起学习,一起上厕所,但我们都乐意在对方需要的时候,召之即来。
离学校大约半个钟头的脚程的地方,有一个小商场,那里有我喜欢的各种熟食,泡椒鸡爪啊,鸡腿啊,麻辣牛肉啊,以及各种时令水果,所以我是常客,门口卖珠宝的阿姨和电梯口推销茶叶的美女都认识我。
然而熟人这一条并没有让我们有所收敛,我经常和张开花去商场,尤其喜欢去买新鲜水果,尤其是葡萄一类的,从拿到东西到去打价的过程中,我们就能吃掉一半,我一直在寻找那里到底有没有摄像头,从来没有找到过,也或许因为我近视,而摄像头早已洞悉了一切。
我也会在总共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里,拉着张开花,跑遍那个小县城,就为了买一个南瓜饼,她也乐此不彼。
为什么她叫张开花呢?因为她姓张,她说她要生五个孩子,让自己开枝散叶,分别取名,叫做张开,张花,张结,张果,剩下一个,由孩子父亲决定,不然孩子父亲会觉得自己太没地位,我说总共五个,人家只有一个姓名决定权,也够没地位了,张开花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白了我一眼。
她还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字,isabela,非让我给自己取一个,然后我就叫zoe,当然了,平时我们是没有机会叫对方名字的,幸好每天要听写英语单词,同桌互相改,然后我们俩就都会庄重地写上自己的英文名字,好像全世界都这样叫自己一样。
有一次,百病缠身的我肠炎不出意料地犯了,我一个人躺在空旷而安静的宿舍床上,脑袋里用我泛滥的情绪,悲天悯自己,突然看到手机来了条短信“zoe, are you ok?”突然心里就升腾起一股暖气,像暖气打开了闸阀。
她告诉我,英语里有一个词,叫做soulmate,她说我和她就是soulmate,嫌弃自己矫情的我,那一刻也嫌弃她。
我可能因为过于多愁善感,心冷,上天为了补偿我,让我手暖,我的手常年温暖,长期比普通人高0.5度,所以我特别喜欢牵那种冰冷的手,张开花恰好就是那种长年冰冷的,手,然而架不住我手温度太高,所以一会就捂热了,每次捂热了我就会丢开她的手,说不要了,你太热了。我们教学楼下楼梯的拐角处,有一个水龙头,寒风呼啸的平原上,温度即使没有零下也冷得厉害,一下课她跑去水龙头洗手,上课了,跑来告诉我,她的手冰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她不全是为了我,有一半源于她神经质的个性,有一半也是当时那个她想要取悦我吧。
我们两个学渣都企图逃避高考,然后不约而同想到了出国,然后各自给家里打了电话,各自被臭骂一顿。
下午吃饭的时候,我和她买了零食,站在阳台上,冲着楼下大吼大叫,她帮我吼那个我喜欢得要命而不敢表白的遥远的男孩的名字,我帮她吼那个近在咫尺在教室里疯狂演算的男生的名字。
我们心里各自藏着一个可望不可及的男孩,然后我们跟踪帅哥,制造偶遇,要电话号码(要电话号码之前还排练几遍)追星,谈恋爱,然后我们心里还是会住着那个人。
她说她的梦想是谈无数次恋爱,谈到世界充满爱,我说我的梦想是有一天成为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强大女人。
我们物理都差得厉害,按照我一如既往上(sha)进(bi)的个性,我去争取了物理课代表,不过并没有什么#用,物理成绩依然没有起色,而且还受到了物理老师偏爱另一个物理课代表,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于是愤而不学物理,再加上觉得应该业余时间最大化,所以我和张开花决定把物理课命名为瓜子课,一上课我们就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里(因为按成绩选座位,我和她的渣成绩只够选倒数第二排)嗑瓜子。
去倒垃圾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小绿化带,时常有小情侣在那里接吻,有一次我和张开花去倒垃圾,恰好碰到一对正在接吻,张开花和我默契地停下了脚步,我只想近距离欣赏,张开花却嚷起来“你们是不是在亲嘴?”人家没有回应,张开花继续问“是不是,你们到底是不是在亲嘴?”连续问了三次,那男生彻底怒了,我把垃圾桶一扔,拉着张开花就跑,撞上迎面走来的热情地副校长,幸亏是撞见了他,不然我估计我们俩那天会被打。
张开花有着丰富的恋爱史,不仅和男的,也和女的,对,她就是双性恋,我说我不尊重她们的选择,但我还是不能理解一个女的怎么会喜欢另外一个女的,她说“你会喜欢上一个人一定是因为他的灵魂吧(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格外鄙视她)”我敷衍地“嗯”,她继续“那如果你喜欢的这个灵魂的身体的性别恰好和你一样,你会因此拒绝他么?”我突然觉得她说得很对,我竟无言以对。
从那以后,我觉得双性恋非常酷炫,因为可以喜欢的人的范围突然变得很广,对,就是全世界,于是我努力地证明自己或许也是双性恋,苦于一直没有办法,然后有一天,她告诉我,你亲吻一个人,你就知道你是否爱她?于是我想到了我的soulmate张开花,并且在一个晚自习的时候,当着倒数第一排和第二排男生的面,我和她接吻了,过程很曲折,结果就是那一刹那,我确定了自己只喜欢男的,因为起码我还挺确定我是喜欢她的灵魂的。
再后来,我们都念了普通通通的大学,我正好和我们学校一个男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是个帅哥,我对他有很少的一点好感,因为大学太无聊,他又恰好长得帅(足见我受张开花影响之深),男生让我给他介绍女朋友,我鬼使神差地介绍了张开花,后来我和男生反目成仇,再后来,张开花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了。
大学伊始,我们还经常通电话,聊QQ,吐槽大学生活,憧憬合伙做生意,甚至说干就干的差点开了淘宝店,然而她们在一起后,她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或许她觉得她对不起我,她觉得她抢了那个男生,其实她不知道,在我心里,是那个男生抢了她,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些,最近她突然又给我发消息,我隐约听到消息,她似乎和那个男生分了,我敷衍而客气地回消息,她还是那个单纯,文艺而可爱的她,谈了不少恋爱,而我已经成为了那个我曾经不止一次梦想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女人了。
我和她都是薄情的人,都不喜欢束缚人,所以我们的友谊疏离而亲密。我永远记得那个夜凉如水的夜晚,我们谈起自己的家庭,我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喜欢那个家,时刻想逃离,她说她有个哥哥属鸡,她属狗,她妈妈属鸡,她爸爸属狗,所以她们家鸡犬不宁,她说他爸爸经常深夜回家,身上还有香水味,她说她妈妈经常带不同的叔叔回家,我说那她们离婚了么?她说不清楚,全程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似乎在说别人的事,回头怕我理解不了似的,还加一句,我们家还是挺和谐的,至少我觉得还挺好的,那一刻我忽然原谅了她的冷漠和不在意,我也有的这些品质,是装出来的,她是发自内心的,我也相信她发自内心的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回头看看,觉得当时的自己弱智,傻逼矫情,还脆弱,情绪丰富得可以发酵出一个万花筒,只是现在这个平静如水的自己却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