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密仄、热闹的城市里,若想觅得一处带院子的房子,在空间和价格上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非平常人能负担得起的。而在以前,人们大多住在连排的平房里,房前都有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我的家也不例外。
那时大家住的都是单位分配的房子。青色的长瓦片,青色的外墙砖,院墙也多以普通的砖头垒砌而成,方方正正的,也没有什么花哨和装饰,而小院里最美的风景便是各色各样的花儿
记得那时候正好在学校里念了《自然》课,便对植物的种子有了无限的兴趣。地雷花椭圆的、遍布花纹的种子,鸡冠花密密麻麻的琐碎的种子,我们都愿意兴致盎然地在春天里撒下花种,等待夏天里花的世界。
地雷花和鸡冠花都是那种很朴素、很乡野、却不失艳丽的花,很适宜在院落里栽种。
地雷花的植株通常会有半人之高,朝气蓬勃,根茎肥粗,分枝也多,四下散开,若织伞覆下。它的叶片是浓郁的绿色,密密麻麻的。花开时,花也至多。它的花是细小而长的,形如小喇叭,娇羞而明艳。花儿一朵朵地簇生在枝端,一眼望过去,绿色和绛红撞色在一起,活泼且耀眼,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美。所以人们的房前屋后都喜欢种上几株地雷花,勿需打理,便可长成野气十足但并不喧嚣扰人的一大拨。
后来我才知道地雷花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紫茉莉”。《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曾经用紫茉莉的花种研碎了,兑上料制成脂粉。那粉“轻白红香,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惹得平儿姑娘心中暗赞。儿时的我们哪里晓得这等风光月霁,只会从叶萼上剥下地雷花的种子,攒成一小捧把玩,继而丢弃了。
鸡冠花是另一种貌不惊人却又色彩艳丽的花,通常盛开在十月。在充满凉意的秋风里,几株几株的鸡冠花连在一起,相伴着院落生长,紫红紫红的,像极了家里的公鸡冠。
鸡冠花的花都是高傲地立在枝桠的顶端,仿佛傲视群雄的帝王,从不肯低头,或者斜倚,就那么规规矩矩地站立着,颔首着。鸡冠花的花很难用花瓣来形容,它就那样亲密地簇在一起,挤成肉嘟嘟的波浪纹,就如同古人头上的云冠,却有着柔软的质感,让人忍不住想捏上几下。
鸡冠花是有一股韧劲儿的,即使主人家不闻也不问,它也会按时抽枝,开花,像极了那个年代里多子女的家庭。父母们终日里忙碌,没有精力管束孩子,我们也照样长大了。
鸡冠花敦厚而老实,每一朵花之间,很难觉出不一样的地方。相似的形状,相似的颜色,相似的没有香味。但这种没有个性的雷同,却一致地展示一种君子处事不惊,凛于世间的模样。它和菊花一起,浓艳地装饰着秋光,在枯草和落叶间执拗地美丽着,昂扬着。
北京的四合院里通常都会种有石榴树,花艳果甘,喜庆可人,有着红红火火的好寓意,是院子里不可缺少的点缀。那时我家的小院里也种有一株。
石榴树是一种很奇特的植物。树干奇崛苍劲,盘曲粗糙,开出的花却端丽正红,欣欣向荣。那蜜蜡般润泽厚实的花托上翻吐着皱褶的橙红色丝绢,金蕊微露,如火焰般渲染在绿色的树叶间,也仿佛一尾尾活泼的金鱼儿,游荡在如波的绿丛中,真真是“榴花开欲燃”了。
因为每朵石榴花都可能长成一枚石榴,盛满了晶莹剔透、玛瑙般粉中透白的石榴籽,所以我们不会主动摘下石榴花玩。通常都是等一场雨落,看到姹紫嫣红的片片花落,才会从地上拾起粘有水珠的丝绸样的花瓣,一边抚摸,一边惋惜和惆怅着。
那时清丽婉约、有着布质纹理的木槿花,亭亭玉立、袅娜多姿的美人蕉,像四下炸起的红鞭炮、扑啦啦耀眼的一串红,都是大家喜欢栽种的花儿。这些花儿不娇嫩,容易成活,花开的时侯肆意奔放,一点也不含蓄,仿佛要把一生的光彩都在花季绽放。因此这些花儿一直都留在我的记忆,只要一想起往昔,就想起了它们,想起了它们摇曳在蓝色天空下,明媚阳光里的身影。
现在我居于高楼之上,没有院子,没有泥土。我所愿意做的就是寻来或拙或雅的花器,把没有生机和香味,但好歹有些色彩的布艺花卉放进去。黄色的蝴蝶兰,粉色的月季,紫色的薰衣草,绿色的绣球花,让这里或那里的一丛丛给房间添一点意趣和情怀,谨以怀念那一场遥远的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