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过饭,同事刚从下面买来一份便当,他两手捧着他的中午的食物,叹息一声说:“我突然觉得没意思!很没意思!”
他刚从上海出差回来,他是摄像师,经常要跟着项目到全国各地去出差,比如去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去杭州,去海南,去辽宁,去南京,各种地方都去,在我看来是一件非常刺激有趣的活儿,虽然有些累。
但是,此刻的他看上去真的有些疲累了。
他的脸色很暗,眼神无力,整张脸看上去无精打采,还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倦怠。
看到他这副颓败的模样,我不禁有点感同身受。
我注意到他用了“突然”两个字,于是问他:“你是在十分钟之前才开始难过,才觉得生活无意义的吗?”
“在十分钟前,我还是好好的,就这会儿,我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午餐,似乎难以下咽的样子。我感受到了他的勉强,他并不想吃这个,确切的是他并不想吃饭,但是出于习惯还是要吃。
“当你天天都在吃一样的饭的时候,的确很难从中得到快乐。”
我知道,我的这位同事跟他夫人的感情并不是很好,常常能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些小伤,有时是在胳膊,有的伤是在手上,看上去是用手掐的,是的,他曾经跟我说过,他跟他夫人不时会动手,而且他夫人很难搞。
他跟我说过,在他来北京之前的一年时间里,是他的夫人打的头阵,他夫人只身在这里呆了一年。
“你怎么放心把自己的老婆一个人放在北京呆一年?”我忍不住问他。
“当时,我不想来北京,是她非要来。”
“所以,你终于拗不过她也跟着过来了?”
“嗯,是这样。”
一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真正变了的最怕是人的心。
他一直疑心在这段时间里,他老婆有过其它事情,比如是否背叛过他,因为就在他刚来北京的那段时间里,他老婆经常会跟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然而,这也似乎证明不了什么,这不是判定老婆出轨的有力证据,而且自他回来之后,他老婆每天都按时回家,他没有抓到她的把柄。
一方面他害怕他的怀疑会成为事实,另一方面他内心里又不再完全信任自己的老婆。在无数个黑夜里,他总是瞪着他疑惑的眼睛看向他身边的这个女人。
他坦承,他现在很受折磨。
每个出轨的男人或女人,身后必有一个不幸福的家庭,必有一个并不完全相爱的恋人。
逆向推导,一个人的心如果一直是圆满的状态,别的人是没有机会进来填补的,而他自己也不会有意无意地去寻找其它的来填补。
如某个人现在的情感是缺失的,他向外求爱的渴望会散发出来,并吸引到周围的异性。这点在我的同事这里得到了验证,也已经验证过很多三角关系出现的事实。
他与我的另一名女同事产生了一种暧昧的情愫,这是可以称之为“好感”的相互吸引的力量。如果精神也有出轨一说的话,我的这位同事已经出轨了。因为我看到每次这位女同事走过来,他的眼光都不自觉的热辣起来,紧追不放,直到她走近跟他随便聊两句,会心一笑。
我的这名女同事,温柔甜美,圆润清新,大概正是他家中那位夫人的反面。
当然,他们都各有家庭和孩子。
只能是好感。根本无法再有什么。我的同事也不是一定要与家里那位决裂,他当然也没有决心拆散两个家庭,还有孩子,所以,一切只能停留在现在的局面。
那位女同事,他的红颜知己,还是可以带给他安慰和快乐,还是可以唤起他内心的柔软,然而,下班后,他还是不得不面对家里的一地狼籍。
与办公室里的清新愉悦形成对比,家里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而他家里的那个她越来越成为他心中的破抹布。
日子总要过下去,总是要用到抹布的,可是这抹布因为长时间的使用已经变得又脏又臭,样子也丑陋之极,与办公室的那位相比,更显粗俗。每每同床共枕,甚至晚上那事过去之后,他心里的嫌恶之情还是会固执地冒出来。
回到家,他最多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只在回味起办公室那位的一颦一笑时,嘴角才会难得的上扬,而他的这个变化,他的老婆竟然没有觉察到,对于他的心不在焉,他偶尔的嘴角上扬,倘若这个女人足够细心敏感,她是能察觉到的。
家里女人的迟钝和漠视,让他一方面觉得窃喜,一方面又觉得悲凉。
这个女人果然什么都不懂!
事实上,他的太太也真是没有发觉他有任何变化,相反,她现在反而感觉到眼前的男人似乎温柔了很多,少了些戾气,跟她说话也和气了很多。
当然,并没有好到让她觉得又身处恋爱之中的境界。
结婚这许多年,一切的关于爱情的美好幻想,都已经在柴米油盐中化成泡影了。相知,相爱,变成了两个词汇。能维持他们一日日地过下去的,只是责任,还有习惯。要不然,还能怎样?难道说要换一个人,再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吗?
从热恋,到平淡,到争吵,到失望,到认命,到平静。
跟谁过日子不都这样吗?都是一样的!难道还会有不一样的可能吗?
跟谁过,不一样是自己的苦自己的吃,自己的难自己扛吗?
就像当初,她执意要来北京混生活,而他,也就是我的同事,因为担心在这边不适应不同意来。她一气之下,跟他大吵一架,撇下不到两岁的孩子,只身来北京,一呆就是一年。那些所有对于爱的美好期望,对眼前这个男人的信任,早已统统在那一年的孤苦中消磨掉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她那颗柔软的少女之心。
是的,她的心肠就是从那时开始硬起来的。
如果不是心肠足够硬,她是如何抵抗对孩子撕心裂肺地想念,如果不是足够绝望,她如何能度过那一夜夜的冷清,如何扛过那一晚晚的黑暗啊!
现在,我的同事就站在我的眼前。跟我诉说着他的孤独。他的不快乐。他不快乐这一点从他的眼睛中完全可以看出来。
而且,我还可以看出,昨天他和他老婆必定是有一场大的争吵出现过。
这一点同样可以从他眼睛里看出来,那里有一种经过大吵大闹之后的受伤的脆弱残留,脸上还挂着整晚折腾的痕迹。
我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半夜吵架,从这个屋吵到那个屋,又从那个屋吵到这个屋,从地上到床上,来回多少次,妈妈一次次冲到门口又一次次被爸爸拉回到床边,爸爸一声声的叹息,妈妈忽尔痛哭流涕,肝肠寸断,又时尔义愤填膺,一条条地数落着爸爸的罪状,轮番地演绎着受气的小白菜和正义的法官两个角色,爸爸的嘴巴仿佛不是他自己的,时不时在即将熄灭的火山上搓上一把火,妈妈总是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一次又一次被激怒,直到院子里的鸡叫了,他们才恍然从相爱相杀中醒悟过来,原来他们都如此这般不知疲倦地折腾了一晚上,当然并没有决断出谁是谁非。
鸡叫过之后,意味着天也马上就亮了,还意味着附近的人马上就要起床了。
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折腾了一夜,在鸡叫后的第一秒钟,我妈率先看了我爸一眼,她浑身打一个机灵,爸爸的气焰瞬间熄灭,他们在这个紧要关头总算得了一个默契:暂时休战。
于是,妈妈抹干眼泪,洗把脸,还不忘记照照镜子,若是镜子里的眼皮已经哭肿了,她肯定要设法揉揉,但是眼睛里的血丝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消除的。
妈妈也顾不得这许多,她走出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干起活来,这一天有好多活要干,一样又一样。偶尔回想起昨夜里的战争,就像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手里在的活计并不停下,只是每次在看到爸爸时,妈妈还是会释放出一种混合着怒气和怨气的煞气出来,好让爸爸知道——这事还没完,等着吧!
这种煞气让爸爸本来放松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这颗紧张的弦一直绷着,直到再也承受不了为止,一般情况下,这根弦并不是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才会断,而且在白天就已经欲断还相连的状态了。
吵架是如此一件私密的事情,架没吵完,全部的情绪和泪水还没抒发出来,妈妈是不会让这个架这么快结束的。
于是,经过连续几个晚上的折腾,我的爸爸和妈妈终于弹尽粮绝,筋疲力尽了,他们已经把全部的弹药投向了对方,再也没有气力,身子像被掏空了一般,虽然累,但是很舒服。
我猜想这绝对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较量。
因为就在他们完全吵完的那一天,家里的阴郁之气终于一扫而光,我作为一个小孩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还有点温柔气息。
这个时候,我再看他们的眼神,就有了那种疲惫的脆弱的神态,有点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就像我同事现在的样子。
他们会在某个白天的时间,突然惊觉,那么拼命那么卖力的争吵,像电影里在战场上的敌人,拿着自己的枪不顾一切地刺向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且他们往往还会幡然醒悟,招惹他们发疯的仅仅是一句话,或者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他们就像被施了魔咒一样的,兽性附体,这样疯狂地干了几夜。
他们终于发现,不仅这场架吵的毫无意义,就连自己当下正在做的事情也变得没意思起来。是啊!每次都是因为一点小事吵破天!就像陷入了一种命运的轮回中。
这的确够让人窒息的。
所有这些在我的脑子里都像流星一般闪烁划过。
我当然没有跟我的同事说起我想到了小时候父母吵架的情境。
我对我的同事说:“当我们感觉不到生活的意义的时候,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真正追求的东西是什么。比如,当我们要去执著的追求金钱的时候,却发现我们并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那么多的钱。而且我们在内心深处似乎早就知道,金钱没有办法让我们得到一切,比如快乐。金钱不是我们唯一追求的东西,金钱只是我们获得快乐的一种工具。”
“真正能让我们快乐的是我们的勇气。是任性地追求我们想要的东西的勇气。当我们的勇气只能屈从于现实时,我们就失去了快乐!
我们得到了自认为应该捍卫的一切,也就是现有的一切,我们却终究还是因为失去了追求的勇气而丧失快乐!
快乐永远只属于那些勇敢的人。懦弱的人无法得到快乐。”
我不知道,听了我的这些话,我的同事是否能勇敢地去面对他跟他夫人的问题,是否能够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要继续在这渴望与猜疑中间徘徊。
但无论如何,生活中出了问题,总要去解决,自己的生命的意义只能靠自己去寻找。因为每一个人的生命的意义都是不同的。每个人生下来的使命和轨迹都是独一无二的。